正文 第十一章 攀龍附鳳

蓮心遞給她一方羅帕。

玉漱抽泣了兩聲,紅腫著眼睛,喃喃地道:「我想進宮,並不是為了攀龍附鳳,也不是想當什麼娘娘,而是想讓我阿瑪揚眉吐氣,即使不當管領,女兒進宮選了秀女,哪怕是小小的常在,也再沒人敢看不起他了……」

輕暖的陽光灑在地面上,蓮心望著面前的玉漱,不禁想起家裡固執而狷介的阿瑪,想起自己。原來,對待雙親的心情,不同的人竟也能夠這般相像。

「我也想做一個能讓阿瑪引以為驕傲的女兒,然而只有保全自己,才能承歡膝下。倘若你因為偷竊被定罪,不但幫不了你阿瑪,反而會讓你的阿瑪傷心,不是么……」蓮心伸出手,輕輕覆在玉漱的手背上,柔軟的嗓音,帶著一股安撫的力量,「為了你阿瑪,更應該做個善良的姑娘。」

玉漱怔怔地抬眸,面前的少女,臉上含著溫潤的微笑,彷彿春日裡的暖玉,瑩潤清透,質地無瑕。她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對自己,一念恍惚間,似有春雨徐徐流淌進心田。

按照宮裡的規矩,凡屬宮城外人,包括皇室貴胄,一應朝臣、命婦,若未得宣召,一律不能擅自進皇宮大內。因此,那些已搬出皇宮多年的阿哥和格格,若想回宮一趟,總要先遣人報備到內務府,得了腰牌,方可在內宮行走,並且不能逗留太長時間。

辰時兩刻,太和殿里剛下了早朝。諸多朝臣自寬大的門道下來,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個巨大的殿前廣場,走過內金水橋,穿過把守森嚴的太和門,即能看見通往宮外的午門。有些官員腳步匆匆地往外走,有些則是慢條斯理地邁著方步,三三兩兩,順著甬道一直走出皇宮。

允禮告別同行的幾個官員,繞過雪白的大理石雕欄,徐徐走下丹陛石階。隻身穿過中右門,順著朱紅的宮牆一直往北走,經過繁花正盛的慈寧花園,再往東,壽康宮即在眼前。

壽康宮在慈寧宮的西側,中間隔著兩道圍牆和一條寬敞的甬道,院內東西兩側為廊廡,折向南與慈寧門相接,北向直抵後寢殿之東西耳房,後面則是寬敞的後殿。

正殿壽康宮居中,前後出廊,黃琉璃瓦重檐歇山頂。面闊七間,當中五間各開四扇雙交四椀菱花槅扇門。殿前出月台,正面出三階,左右各出一階,台上陳鎏金銅香爐四座。東西兩山設卡牆,各開垂花門。

允禮走過垂花門,殿內暖暖的熏香味道撲鼻而來。

勤太妃此刻就坐在西窗前的暖炕上,雲腿桌案前擺著一盤核桃,一枚枚滾圓飽滿。有奴婢拿著小錘,輕輕鑿開,然後整整齊齊地碼放在小碟里。

「兒臣給額娘請安。」

陽光斜斜地流淌進來,在明黃錦緞的軟褥上泛起一層淡淡的金色。勤太妃抬起頭,看到他,臉上隨即露出慈藹的笑靨,朝著他招招手,道:「平身,過來額娘這邊坐。」

允禮走過去,坐在她對面。勤太妃眯起眼,端詳著他的五官,那下頜的輪廓愈加明顯,似乎是瘦了,不禁有些心疼地道:「有日子見不到你,旗里的軍務一定是很忙吧。」

勤太妃說著,一邊將桌案上盛著核桃仁的小碟推到允禮面前,然後朝著身側的奴婢吩咐道:「去,把前兒個伊犁進貢的蜜瓜和香梨給十七爺拿來。」

允禮清淡的眸中,流動著輕暖的笑意,「每次來額娘這裡,額娘都要變著法兒地弄吃食。倘若把兒子的嘴給養刁了,等回到府里,可怎生是好。」

勤太妃拿著巾絹捂唇,笑著搖頭,「你這孩子。若是喜歡,就將宮裡的人帶出去幾個,每日給你做膳食。」

勤太妃說罷,拉著他的手,靜了片刻,收斂了幾分笑容,一板一眼地看著他道:「額娘有話問你。聽人說,最近老十七你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卻非要人家進宮來選秀,有沒有這回事?」

窗外飄進來的花瓣,落在勤太妃的鬢角邊,允禮伸手給她拂了去,道:「額娘是聽誰說的?」

「你別管我是聽誰說的,你先告訴我,是也不是?」

允禮挑了挑唇角,點頭。

勤太妃不輕不重地打了他的手背一下,「真是渾小子,既然喜歡上了人家姑娘,為什麼又要讓她進宮呢?」

「兒臣原本打算讓她進宮後,博得皇上的寵愛,然後替額娘討得太后的冊封……」允禮沒想到自己要說的事,竟先被額娘言明了。

「傻孩子,額娘是想當太后,也想在百年之後能常伴你皇阿瑪於地下。但是倘若用你的幸福來換,他朝見到你皇阿瑪,他也會怪我的。」勤太妃說罷,輕輕撫著允禮的肩,「更何況,有什麼能比兒子過得開心、滿足更重要的呢?只要你們兄弟和睦,只要你幸福安康,就是額娘最大的心愿了。」勤太妃說罷,推了推允禮的手,「只要在旗的姑娘,即使家世不足,是你喜歡的,同時又喜歡著你,額娘就不會反對你將她留在身邊。」

去找她吧。

茫茫人海中,要遇見一個可心的不容易。尤其是皇親貴胄,倘若能夠拋開那些浮名虛利,傾心相守,才是皇室子孫里難得的福氣呢。

此刻,熏香的味道漸漸淡了,有侍婢過來將熏籠蓋揭開,添些怡神的香餅進去,燙過火,隨即有細芬的味道散逸出來。勤太妃站在熏籠旁,目送著那道身影,臉上露出慈和的笑容。

「娘娘,奴才是不是太多嘴了。」這時,元壽從屏風後走出來,站到勤太妃身後。

「不,反而是跟過去伺候的人裡面,就數你最懂本宮的心了。」勤太妃溫婉地一笑,目光愈加慈祥幾分,「知道么,名分也好,榮光也罷,其實對於一個母親來說,沒有一樣能跟子女的幸福相比。但願老十七他能明白,能珍惜。菩薩保佑……」

明燦的陽光下,勤太妃虔誠地雙手合十,口中默念著經文,為已經走遠的兒子祈福。

倘若不是五城兵馬司來人稟報說有緊急公務,允禮從皇宮裡出來後,此刻或許已經在蓮心家的門外。

旗內的雜事堆積如山,處理下來,就需要大半日的時間。素日里嚴謹的年輕皇子,此刻坐在衙門裡的敞椅上,看著圍繞自己身側、說得唾沫橫飛的吏部侍郎,竟然有些走神。等他說完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要讓人先記錄下來,不禁暗暗好笑。

將手裡的文書整了整,允禮的唇角不自覺地上翹,翻開其中的一頁,穩了穩心神,開始專註處理起公務。

時光悄然溜走,這樣一直到夕陽西下,而後夜色又漸漸瀰漫上來,結束一天的事務,才走出衙門。

街上的行人已是很少,店鋪早已打烊。寬敞的街道上,偶爾還能看見巡城的校尉,提著燈籠,騎著馬經過,見到是他,都恭恭敬敬地行禮。夜晚已經降臨,恢弘的紫禁城開始進入夢鄉。

他自己的府邸坐落在平安里西大街東首路北,然而允禮牽著馬,不知不覺竟然走過了長安街,走到了東城這一頭。那條窄窄的南石巷子,他從未來過,只是聽元壽細細碎碎的稟報中,隱約知道是這麼一個地方,門口還栽種著一棵上了年頭的老槐樹。

月色如水。

那門上的紅漆有些剝落,露出斑斑駁駁的雪花白。門口的拴馬石被琢磨得很光潤,允禮將馬韁系在上面,朝著那大門抬起手,剛要敲,卻發現此刻天色已經不早了。

允禮不覺笑著搖頭,往四周環顧了一圈,索性就在門口坐了下來。

夜色有些涼,清俊淡雅的男子和衣坐在朱紅的門檻前,倚靠著磚牆,仰望著頭頂的一輪滿月。如銀的月光宛若雪紡一般灑滿在街巷裡,連花香都跟著靜謐下來,只有駿馬打的幾聲響鼻。

蓮心沐浴完,只穿著一件荷葉邊的藕荷色襦裙,外頭罩著一件白色的薄紗,長發披側於肩頭,蓋著被子坐在床上看書。

蓮蕊正拿著個繃子,上面套著雪白的巾絹,坐在床尾繡花。

白日里,阿瑪處理新增加的公務,額娘也一併陪著,都累得狠了,早早睡去。

蓮蕊綉了幾下,捏著綉針的鈍一頭,搔了搔額角,問接下來怎麼落針合適。蓮心教給她的都是之前在果親王府學來的東西,蕊兒甚是上心,也學得很快。

「對了,姐,我剛才進來之前,好像聽到門外面有聲響。」

蓮心捧著書,頭也不抬地笑道:「此時的光景,會有誰來造訪?該不是你將對面回春堂里搗葯的聲響,錯當了有人吧。」

蓮蕊撅了撅櫻唇,「才不是,好像真的是有人啊,我明明還聽見馬匹的響鼻聲了。」

蓮心不以為意地翻了一頁書,繼續往下看。但不知怎的,眼睛注視著書頁,上面一行行娟秀的楷書小字,都開始變得迷離,連心思都跟著靜不下來了。

夜風順著打開的窗扉,徐徐吹進來。

蓮心放下書,搭了一件披肩,光腳踩著一雙繡花鞋跑到屋門邊。

「姐,你幹什麼去啊?」

蓮心回眸道了一句:「我出去看看!」說完,就推門跑了出去。

蕊兒捧著刺繡繃子坐在床上,沒鬧明白地摸了摸頭,心道不是沒人么,還去看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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