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翩翩佳人

「教習之前,總要先讓刺繡師傅瞧瞧底子和資質。姑娘還是不要推辭吧!」

二嫫展開手,做了個「請」的動作,臉上卻帶著一抹不容回絕的氣勢。蓮心無奈,只得坐到紫檀木案幾前——穿針,引線,然後端起繃子,開始在那雪白的綢緞上刺繡。她的手很巧,在家裡時,經常幫著額娘做一些織補活計,能夠將衣料上很嚴重的破損縫補得不著痕迹。

只是換成是刺繡,光是織補手藝還是不夠的。蓮心取了一色絲線,綉完大半,對著綢緞上繁複的描樣,忽然就犯起難來。

「老奴若沒看錯的話,姑娘用的是湘繡的針法。」就在這時,二嫫的聲音在身側悠悠地響起。

蓮心頷首稱「是」。

「姑娘用的是湘繡手法——滾針,打邊兒,而老奴的這幅綉樣,勾畫的卻是歲寒三友。姑娘看到繃子上的是軟緞,就先選了純絲,後又配以絨線……想是應該要通過顏色的變化來綉出圖樣中綠植、花卉的繽紛效果,對么?」

蓮心對她在刺繡上的精通甚感詫異,點頭表示贊同。

「那就對了,姑娘只注意到了軟緞,其實卻忽略了這緞子是熟絲織造而成的,質地較尋常軟緞都要來得堅韌。」二嫫撿起一塊料子,給她看,「所以主線用純絲,就會顯得生硬。而且,要完成像這樣繁複的圖籍,用撒針的針法,是不是比一般的齊針要好呢?」

蓮心愣愣地聽完,一瞬間,頓時有恍然之感。難怪一直覺得哪裡不對勁,原來是她用錯了針法。

「我額娘常說,刺繡最講究針法,配色清雅即可,而並不是要在綢緞上填彩——」蓮心想起自己的額娘,眼睛裡漸漸閃耀出一抹神采,「大凡綉品,寬至巨幅,小至絲帕,不論是繁是簡,都最是要精細到針腳。」

額娘還說,針黹之藝,譬如養性——修內方可恆久,否則,表面上即使再亮麗光鮮,終究是經不住推敲和打磨。

「你額娘說得不錯。」

二嫫低下頭,撫摸著綉緞上的圖樣,臉上驀地顯出一絲笑意,「對女紅手藝精熟的女子,必然是蕙質蘭心的。你額娘又能有那般見地,可見更是個練達聰慧的女子。」

蓮心一直對她有幾分敬而遠之,聽了這樣的話,不由抿唇,也跟著微笑了起來。

繃子上圖樣已然半成,針法雖錯了,幾個人都覺得還是應該完成這幅描樣,於是蓮心索性撇開一些丁丁卯卯,信手去綉。教習師父在一側不時指點,這樣練著,幾個時辰的時間,倒也生出幾分樂趣。

等到晌午的日頭上來了,二嫫吩咐丫鬟們好生伺候著,自己有事,便離開了花閣。蓮心坐得有些乏,揉了揉手腕,背輕倚著紫檀桌案。微風輕拂著紗簾,流蘇墜子角兒有些散了,有零星的絲絛飄落,一些落在她的衣襟上。

「聽說戶部的摺子已經遞了上去,但等著皇上的御批。這一次整個鑲藍旗的勢力都有所傾斜,若是皇上當真准奏,對京師的穩固而言,可不是件好事情。」

「老師是擔心,庄親王倘若將這股勢力收入羽翼,在朝廷中就會更加肆無忌憚?」

「萬歲爺的心思,一向都不好猜。這回想讓十六王爺和鄂倫岱兩個人互掐也說不定。老臣倒是覺得,倘若是王爺接任鑲藍旗蒙古都統,也無不可。畢竟皇上現在最信任的,還是王爺。」

腳步聲由遠及近,夾雜著一兩句交談。

蓮心抬起頭,隔遠,就瞧見了一抹月白緞錦袍的身影。

若男子僅著白衣,則會略顯陰柔,陽剛氣不足,然而,映入眼帘的那卓拔男子卻不同,能將那一襲盛雪之色,穿得如此落拓而清俊,修身清剛,隱隱透出逼人之勢的,再不作第二人想。是十七王爺。

自從那日之後,她便再未見到過他。因為自己刻意避著,親王府里很大,他的公事亦很繁忙,若不想碰見,總歸是有辦法的。蓮心盡量在早朝後和晚膳後留在自己的屋苑,想不到此時午膳剛過,一向要到兵部衙門巡查的人,卻回了府。

蓮心靜靜地看過去,留意到月白緞的衣袂上綉著雲竹的文雅紋飾。他似乎偏是嗜好這樣顏色和緞料的衣服,不同綉紋,不同款式。若將那圖案若換成蓮紋,不知道是不是也能配得上呢……她捏著銀針,不由對著面前的綉樣,比划了兩下。再抬頭時,碧柳下的男子恰好轉身,也正朝著自己的方向看來。

四目相對一剎,蓮心下意識地縮著肩膀,躲了回去。

然而等她躲在輕薄紗帳後面,又感覺他只是隨意張望,應該沒有看見自己,覺得自己實在是有些小題大做。

蓮心失笑地搖搖頭,靠著桌案,正準備將繃子上的綢緞緊一緊,卻忘記了手裡還拿著銀針,兩根手指相錯,細細的針尖就直接扎進了指頭裡。疼痛感一至,嫣紅的血珠同時跟著冒了出來。沾染圖樣之前,蓮心趕緊將繃子換了手,將受傷的指頭咬在唇邊輕啄。這時,就聽見背後一聲輕輕的嘆息。

「怎麼總是這麼不小心。」不知何時,允禮已經走進了花閣。

在他的身側,還站著一位花白鬍須的老者,頂戴花翎,石青色官袍,上面還綴綉著仙鶴的補子圖案。蓮心認出那是從一品官員的朝服,猜想應該是剛下了早朝,正回府里議事,不想卻被自己打擾了。不由起身,歉疚地朝著兩人斂身揖禮。

「既然王爺有事,那老臣就先行告退了。」隨行而來的官員說罷,做了個揖禮的動作。

元壽就跟在後面,聽見這麼說,本以為主子會開口挽留,卻見允禮淡淡地點點頭,而後朝這邊一擺手,「你去送老師一下。」

元壽怔了怔,轉瞬一溜煙地跑出去備車。

蓮心聽見了那一聲「老師」,抬眼望向那離開的背影,在心裡想著,他是不是就是阿瑪曾經送珍珠過去的理藩院尚書呢?上三旗中最尊貴的一支,同時,也是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本家人,紐祜祿·阿靈阿。

「你的手怎麼樣了?」

蓮心無意識地「嗯」了一聲,片刻才從思緒中回過神,看到允禮就在跟前的臉,不由想起自己的冒失,抿著唇道:「一點小傷,並不礙事……」

「你似乎對這些小傷很不在意。」允禮伸出手,輕輕地將落在她肩上的絲絛摘掉。

「王爺也說是小傷,塗些葯也就不礙事了。」她微微笑著,輕輕往後退了一步。

此時,刺繡的繃子還拿在手裡。允禮像是沒看見她的動作,只是讓她拿綉樣給他看看。

歲寒三友的圖樣,松柏若林,翠竹成蔭——被絲線勾勒得栩栩如生,就只缺幾朵梅花。蓮心在家裡時綉過簡單的小東西,獨自完成這種繁複宮樣還是頭一遭,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二嫫說針腳和配線都有些錯了,應該不是很好看……」

允禮端詳著綉品一陣,點點頭,「是不怎麼好。」

蓮心悶悶地低下頭。

「不過第一天練習,已經算是很出色了。」他一本正經地說完,翻看了一下,眼睛裡流瀉出一抹笑意,「這圖樣繡的是歲寒三友,不過看來看去,好像都只有枝椏,怎麼不見一朵梅花?」

手指的血珠還沒幹,蓮心想了一下,忽然靈機一動,接過繃子,就將自己受傷的手指印在那雪白的綢緞上,一下,兩下——使勁擠了擠,隨著指尖的血珠暈染,白綢上深深淺淺的痕迹,正好就是剛綉好的那一枝墨梅枝幹上,點點緋紅,宛若綻放的一朵朵嫣然梅花,相得益彰。

蓮心唇角微彎,會心一笑。

允禮盯著那綉緞看了片刻,目光落在她臉上——蓮心今日身上穿的是一襲清雅的百褶襦裙,襟前和裙裾上都墜著用五彩珠玉串成的瓔珞,精巧別緻。卸去了旗頭,烏黑的長髮只梳成一根麻花辮,露出飽滿的額頭和尖俏的下頜,顯得眼睛更亮,檀唇更紅。此刻低著頭,露出一段雪白後頸,肌膚柔光若膩。

「不疼么?」

女子不是一向最在意自己的肌膚,倘若留下疤痕,不是很可惜。他在心裡這樣想,不覺就執起她的手,拉到眼前細細觀瞧。上面的傷口很細,被狠狠擠過,略微有些紅腫。

「待會兒讓二嫫給你找些金創葯,塗一塗,別留下痕迹。」

明燦的陽光,透過樹梢間的空隙,輕輕地灑在一襲冰緞錦袍上。沐浴在陽光下的男子,周身都泛著一層如煙白霧,清淺瞳心,彷彿倒映著一彎湖光山色。唇角邊的笑靨,明燦而輕暖,像極了她初次見到他時的樣子。

蓮心抿唇不語,或許是她的錯覺,總感覺他對她是不一樣的,然而心裡卻有個聲音,告訴她不能胡思亂想。自己是遲早要進宮的人,怎麼能對其他男子產生綺念呢……

「其實在家時幫額娘做活,這雙手早就練得百毒不侵了。」蓮心輕鬆地一笑,說罷,輕輕從他手裡抽出手指,「更何況,若是總勞煩二嫫,怕她老人家會嫌我煩呢!」

允禮站在原地沒動,靜靜地注視著她半晌,倏爾,輕然道:「你且先回去準備準備,然後隨我去一個地方。」

回到屋苑,負責照顧她的老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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