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由於白天的氣溫實在太高,即使是用車子趕路,也會令人禁受不住,所以,遇上有必要的事,必要經越東方歐格沙漠之際,都是在晚上出發,太陽才一隱沒,氣溫就急速下降。

黃應駒那次的任務,是護送一批藥物到僱傭兵的一個據點去,那據點中有兩個人受了傷,需要送回總部去,和黃應駒同行的,是兩個僱傭兵,他們全副武裝,保護著黃應駒前往。

在月色下看來,整片死寂的沙漠,像是鋪上了一層淺淺的銀色一樣。

即使是如此醜陋的沙漠,一般都是和死亡聯繫在一起的,有時也會有它美麗的一面。

車輪輾過柔軟的沙,發出「滋滋」的聲響,一路上,經過不知多少白骨,有的是獸骨,有的是人骨,有的人骨是整堆的,還有鐵鏈連在一起,那當然是不久以前被放逐到沙漠里來的游擊隊戰俘。

每當看到這樣的人骨,駕車的那僱傭兵便會神經質地大叫:「想想這些雜種是怎樣對付我們的!」然後,他就加快速度,令車子在白骨上疾輾過去,輾得白骨四下飛濺,而在這時,他的臉上,也就現出了一種扭曲了的復仇的快意。

黃應駒心中極難過,他絕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但是他既然簽了兩年合同,他就必須呆下去,想到兩年之後,他還可拿到一大筆錢,使他自己和女兒的生活有著落,他也只好忍受下去,很多次,他感到自己的卑鄙,竟然會在這樣的環境之中感到麻木,但是他只好忍受著,一直壓抑著自己。

當駕駛車子的僱傭兵又輾過了一堆白骨,而發出夜梟鳴叫一般的笑聲來之際,黃應駒轉過頭去,盡量不去看對方那張充滿了人性泯滅的臉,也就在這時,他看到在距離車子約有兩百公尺處,平整光亮的沙上,有許多黑影,躺在沙上不動。

他立即看出,那大約共有二十個人,每個人都距離得相當遠,而且,他也立即知道,這些人,多半就是四天之前才被加上手銬腳鐐,放到沙漠來等死的那批游擊隊員。

這時,駕車的僱傭兵也發現了那些人,他發出了一下極其興奮的呼叫聲,立時扭轉駕駛盤,車子向著那批人,直衝過去。

黃應駒知道那僱傭兵想去幹什麼,他實在忍不住了,陡然叫了起來,抓住了駕駛盤,想令車子照原來的方向駛出去,不駛向那批沙上的人。

那僱傭兵發怒了,象瘋子一樣,用力推開黃應駒,可是黃應駒這時,多少日子來壓抑著的情緒也爆發了,他一拳打向那僱傭兵,兩人爭著駕駛盤,車子在兩人的爭奪之中,東歪西斜地向前沖,另外一個僱傭兵又驚又怒地叫起來:「喂,你們在幹什麼?」

那僱傭兵才叫一聲,兩個人的爭奪已經有了結果,吉普車陡然翻倒,四輪朝天,車輪還是在急速地轉動,車上的三個人都被拋了出去,黃應駒和他爭執對手,迅速跳了起來,那僱傭兵立即端起槍來,看他滿面怒容的樣子,真會毫不猶豫地立即扳動槍機,但也就在這時,另一個僱傭兵橫過槍托,將對準了黃應駒的槍口抬高,喝道:「你瘋了!」

那僱傭兵叫道:「他不讓我去輾那些雜種!」

另一個向黃應駒苦笑了一下,道:「黃,你在幹什麼?滿足你知識分子的良知?那些人是四天前放出來的,早已死了,車子輾過去,又有什麼關係?」

剛才還鬥志昂場的黃應駒,在剎那間,變得垂頭喪氣到了極點,是的,沒有人可以在這樣的沙漠中過了四天而仍然活著的,那些人早就死了,他為什麼要去阻止那僱傭兵?是為了良知?如果是為了良知的話,放那批人的時候,又為什麼不阻止?

他怔呆地站著,那兩個僱傭兵已經合力去將翻轉了的車子推好,將車上倒下來的東西,依次搬起來,黃應駒慢慢地向那一堆人走去。

當他接近那堆人之際,看到那些人的身子,已經有一半埋在沙中,露在沙面的身子,看來象是堅硬的木頭一樣,那是肌肉在極度的缺水之後形成的一種現象,每一個人的口、眼,全都張得老大,缺水的肌肉收縮,令得他們的眼和口根本無法閉上。

黃應駒苦笑一下,感到自己面部肌肉,開始抽搐,他面想轉過頭去,突然看到一個人,正面著他,在向他眨眼睛!

那個人眨眼睛的動作雖然十分艱澀,但是黃應駒看得十分清楚,那個人在賂他眨眼睛,不但在眨眼睛,而且,乾裂的口唇,還在顫動著!

黃應駒在陡地震動了一下之後,尖聲叫了起來:「天!有一個人還活著,他還活著!」

他一面叫,一面奔過去,當他騎過了幾個死人,來到那人身邊時,那人陡地伸出手來,抓住了黃應駒的腳踝。

黃應駒連忙解下身邊的水壺來,旋開蓋子,將水壺口對準了那個的口,水從那人的口中流進去,那人根本無法吞咽,水流滿了那人的口後,溢了出來,但是漸漸地,看到那人喉部開始移動,水也順著他的喉管,進入他的體內。

原振俠感到十分震驚,甚而當他聽到「那人抓住了足踝」之際,坐在他對面的黃娟,感到了他的震驚,停止了說話,望著他,道:「怎麼了?」

原振俠忙道:「從你的途述中,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不過,請你繼續講下去,我想起的事,我會告訴你,也是關於一個人在絕無可能生存的情形之下,沒有死亡的事。」

原振俠所想起的,是他父親當年在戰場上,從一個炮彈坑中,將輕見博士掘出來的事。

兩件事之間,的確有著相同之處,兩個人,一個缺氧,一個缺水,任何人都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都不可能活著的,但他們卻沒有死,這種情形,似乎不能用「生命力強」來解釋!

原振俠又道:「當時令尊乍發樣?在那樣殘酷的戰爭中,那兩個人和他一起的僱傭兵,一定不會允許他將那個未死的俘虜救轉來!」

黃娟道:「是的,但是父親說,那時,他已經到了忍受的極限了,他們之間,爆發了劇烈的爭執,結果____」

當水自喉管流入了那人的體內之後,他眼珠轉動,已漸漸靈活起來,這時,那兩人僱傭兵也奔過來,駕車的那個一看到還有人活著,立時抬起槍來,另一個喃呢地道:「真是奇蹟,上帝,怎麼可能有人在四天之後,仍然活著,真是奇蹟!」

黃應駒立時轉身,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槍口,那持槍的僱傭兵喝道:「滾開!」

黃應駒並沒有讓開,道:「你不覺得,這個人活著,是上帝的意思嗎?」

那僱傭兵怒道:「去他媽的上帝,我不信上帝!」

黃應駒轉過身來,盯著他,道:「你不信上帝,但是在你的心中,一定有某一個神,某一種乎人類我能理解的力量的存在,你看看這個人,他在絕無可能的情形之下不死,你為什麼不相信這種力量的存在,還在奪去他的生命!放過他吧,他一定是一個應該活下去的人!」

隨著黃應駒的話,那僱傭兵手中的槍漸漸向下,或許是由於他縱使不相信上帝,也相信某種冥冥中的力量之故,也或許是由於那人還活著這件事太奇特,也或許黃應駒的話,打動了他的必,他放下槍,看看那個人,那個顯然是非常的土著,膚色黝黑,結實,眼神之中,有一股近乎恐怖的反叛。

這時,他已停止喝水,僱傭兵用槍碰他的臉,喝:「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張大了口,發出的聲音嘶啞而乾澀,道:「卡……卡爾斯。」

「卡爾斯!」原振俠陡地站了起來,伸手向黃娟指了一指,又坐了下來,象是想說什麼,但卻又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黃娟立時搖頭,道:「如果你以為我父親因為當年救過卡爾斯,所以這次就肯替他去醫治頭痛,那你就錯了,我父親絕不想去依附權貴!」

原振俠忙道;「你誤會了,黃小姐,我的意思是,你父親不應該去!」

黃娟的嘴唇合攏,作了一個問號的口型。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道:「位置越高的人,越是不喜歡人家知道他過去不光彩的事,歷史上有許多這樣的例證,會導致卡爾斯的國度去——」

原振俠講到這裡,做了一下手勢,沒有再計是去,剎那間,黃娟的神色,變得十分凝重,好一會不出聲,然後,才緩緩地道:「父親的確是死在那裡的——」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他剛才這樣講,只不過是常情上的推論,他知道黃教授已死,可是不知道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情形下死的,直到這時,才知道死在非洲,他失聲道:「那卡爾斯將軍——」黃娟搖頭:「不,我不認為父親是遭卡爾斯的毒手,我父親死得……十分……」她象是在考慮如何措詞,又想了片刻,才道:「死得可以說十分……離奇。」

原振俠「哦」地一聲,道:「怎麼離奇法?」

黃娟側了側頭,想了一會,才道:「還是從頭說起好,不角,不容易明白,剛才我們說到哪裡?」

「說到你父親在沙漠中遇到卡爾斯!」原振俠答。

卡爾斯這個名字,只是一個普通的名字,當時絕不會引起聽到這名字的人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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