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搖到外婆橋

就這一個耽擱,樓上樓下,燈火通明,人聲嘈雜之中,聽得有人在叫:「長官的頭不見了!」叫聲凄厲可怖之極,還有在胡亂放射的鎗聲。

雲一風向左首一指:「你從那邊走!」

他話一出口,人已向右首疾掠了出去,身形快絕,而且高叫:「殺人者在此!」

他在這樣做的時候,已經知道這女人手中提的,竟然是兩顆人頭!他對這女人的來龍去脈,一無所知,只是感到她身手如此了得,所以才義助她一臂,當然,也有在她面前,炫耀一下自己身手的用意在。

他一叫一躍,所有的目標,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彈起之後,在半空之中,連翻了四個筋斗,越翻越高,竟然未曾落地,就翻出了牆去,那是他們雲家的絕技「雲里翻飛」,守衛屋子的那些衛隊,見了這等身手,都驚得呆了,竟人人都忘了開鎗。

雲一風再膽大,在險死還生之後,也不敢多逗留,一溜煙回到了棲身的旅館,坐定之後,喝了一口酒,才覺得自己剛才的遭遇之奇,竟是得未曾有!

雲一風怎麼也想不出那女人的來歷,也想不到還會再見到她,只好當作是奇遇一件。

可是第二天一早,旅館茶房拍門,說是有人邀請,在不遠處的一家西餐廳吃大茶,茶房帶來的字條上,十分秀麗的字跡,寫著:「宵來荷蒙義助,雲家風範,不同凡響,能屈駕一晤否?」

這樣的相邀,當然要去赴約。他走進了那家豪華餐廳的一個獨立房間,就看到一位女士,盈盈起立。雲一風一看之下,整個人如同遭到電極一樣!

木蘭花把他在敘述這件事時對這位女士的形容,一字不易,保留語氣地轉述了出來:「這……眼前的那女士,容顏美麗得叫人窒息,她並不年輕,但也決計不老……很難……她有一股仙氣,天上的仙女,哪分甚麼老少?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她目如流星,向我一笑,我就站在那裡,動也不能動,不相信天下竟有這樣的美人!」

木蘭花是先向白素說了有關大滿和鐵頭娘子的事情之後,再說雲一風的遭遇的,次序和白素告訴我時一樣,所以我的反應,也和白素當時的反應一樣。

我失聲叫:「陳大小姐?」

我叫了之後,又問:「這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的事?」

白素當時也曾這樣問木蘭花,所以她能立刻回答我的問題:「就是我們的小人兒被人抱走之前的十九天。」

我默然片刻,雲一風遇到的陳大小姐,應該已是四十歲外了,但若是天生麗質,自然也一樣可以艷光照人。雲一風形容她有「一身仙氣」,鐵頭娘子當年在江邊見到她,也說她是「天仙一樣的妹子」,可見陳大小姐確然是一位美人。

當時,雲一風明知失態,但也不能剋制自己,行動言語,都有點失魂落魄,有一些小節,連想都想不起來。他先是一個勁兒搖頭,因為絕難把眼前的仙女和兩顆血淋淋的人頭,聯想在一起。

陳大小姐(那「仙女」自然就是陳大小姐)請雲一風坐下,親手替他斟了洋酒,介紹自己:「我姓陳,昨晚手刃了兩個殺父仇人——他們本是先父手下,卻聯手殺害了先父。事情已過去很多年了,我一直在苗疆人跡不到處隱居逾二十年,所以並不知道,直到最近方知,仇人還有很多,但是我找兩個首惡算了!」

雲一風對這種為父報仇的事,並不表示驚訝,他當時問的是:「何以竟要在人跡不到處隱居二十年?」

陳大小姐見問,長嘆一聲,並不回答。這一聲長嘆,據云一風的敘述是「長嘆聲把我的五臟六腑,一起抽了出來」,即然有了這樣的感覺,雲一風的行動,不免大是失常,他一伸手,按住了陳大小姐的手,雖然沒有言語,但是那臉容,那眼神,也就道盡了欽羨仰慕愛戀之情!

我聽到這裡,不禁連聲道:「該死!該死!雲一風竟吃我岳母大人的豆腐!」

白素瞪了我一眼:「不是吃豆腐,是她真有能叫人一見傾心的魅力!」

我忙道:「是!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也一樣有這樣的魅力!」

白素嘆了一聲:「別打岔,快到緊要關頭了!」

雲一風的行動,顯然也出乎陳大小姐的意料之外,因為那時,雲一風應該年輕得多。陳大小姐慢慢地抽回手來,及在雲一風的手背上輕拍一下,又長嘆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我已是做了外婆的人,聽說是個外孫女兒,這裡的事情一完,我就去看看我的外孫女兒!」

雲一風自然不信:「開甚麼玩笑!你——」

他本來想掏心掏肺,想幾句話出來恭維一下,可是話還沒有出口,卻忽然看到陳大小姐現出了極其凄苦的神情,令他也為之鼻酸。

接著,陳大小姐的神情,在凄苦之中,又透出了恨意,苦和恨交織,卻又不失美麗,看得雲一風呆了,用他的話說是「從來也未曾看到過一個人的臉上,尤其是那麼美麗的臉上,可以現出那麼豐富的表情來,像是一生的悲歡離合、樂和怒、愛和恨,全都一下子涌了出來,唉!這情形一直深印在我的腦海之中,可惜我沒有繪畫的本事,不然,就畫出來讓你們看看!」

陳大小姐由於心情激動,甚至不再理會雲一風,以一方絲帕遮住了臉,徑自離去,留著雲一風獨自在那裡發楞,成了雲一風生命中的一宗奇遇。

後來,一風把事情說了出來,木蘭花聽了,當然絕無法把這件事和我發生聯繫,直到若干年之後,她又聽到了大滿老九和鐵頭娘子的事、聽到了白老大和陳大小姐的事,她才陡然想起雲一風的奇遇,和我有極大的關係,那個「聽說是外孫女兒」的,極可能是我的女兒,所以她才和白素聯絡,要求見面!

當白素說到這裡時,我雙手抱著頭,只覺得疲倦之極,我掙扎了好一會,才道:「拼圖完成了!」

白素的回答是:「就算不是百分百完成,也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

我苦笑:「素,我和你,其實是所有錯綜複雜的事件之中,最大的受害者!」

事情發展到這地步,我們的小人兒,是叫陳大小姐,也就是她的外婆抱走的,自然再無疑問!

陳大小姐受了傷痛之極的打擊,心理自然不正常,她不肯和白老大相見,但還能把女兒送回去,可知那時,她還不是太不平衡。及至「在人跡不到處隱居逾二十年」之後,她外觀雖然仍是絕色佳人,但心理上的不平衡,一定發展到了駭人的地步。

她口中的「去看看外孫女兒」,就是穿窗而入,把「小人兒」抱走——也只有她,才會有那麼好的身手,白老大倒是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個武功絕高的高手所為,但他也想不到會是陳大小姐!

陳大小姐為甚麼要抱走我們的女兒呢?後來我和人討論,好幾個心理學家都說,那是基於極其複雜的心理因素,她又有愛,又有恨,知道抱走小人兒,會給我們帶來痛苦,也會給白老大帶來痛苦,那是一種復仇心理的宣洩。

也或許,她以為自己本領高強,把小人兒帶走,可以使小人兒日子過得更好。更或許,她生活寂寞,需要有人作伴。

心理學家又說,基於這種複雜的心理因素所產生的行動,連行動者本身,都無法說得出一個明明白白的原因來,別說旁人加以推測了!

當時,我曾很生氣:「你們這些所謂心理學家,說了等於不說,全是廢話!」

心理學家們一起嘆氣:「本來就是,人的心理如此複雜,誰能說得明白!」

這是後話,當時我對白素說我們受的傷害最大,意思是指我們最無辜,事情和我們根本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是卻使我們遭到了失女之痛,幾乎發狂!

白素苦笑:「凡事都有因果,我既然是他們的女兒,你既然是我的丈夫,自然也脫不了干係。」

我又指著她:「你一聽得木蘭花那樣說,就應該立刻告訴我!」

白素嘆了一聲:「不錯,我聽了木蘭花的話,就已經明自當年女兒失蹤是怎麼一回事,可是怎麼對你說呢?你把自己掩飾得那麼好,說了,上哪兒去找陳大小姐和女兒?不是徒增痛苦嗎?所以我只好不說,自己暗中進行,卻又一點結果也沒有,直到在苗疆,忽然見到了這樣的一個女野人,我才知道,皇天不負苦心人——」

她說到這裡,淚水已滾滾而下,那自然是由於激動和高興,我也鼻子發酸,心情激動,所以最後那句話,我是和她一起叫出來的:「——我們終於得回了女兒!」

一起叫了這句話之後,我和白素,略停了一停,又緊擁在一起叫:「還等甚麼?」

一秒鐘也不想等,自然是為了爭取儘快到藍家峒去,見我們的女兒。

和白素一起離開的時候,並沒有通知任何人,因為若是給溫寶裕知道,被他纏著問長問短,千頭萬緒的來龍去脈,如何能在短時間內向他說清楚?

我們只是和在學降頭術的藍絲取得了聯絡,請她立刻到藍家峒,帶了紅綾,駕杜令留下來的那架直升機,到機場來接我們,那樣,我們可以第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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