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天意

似乎完全不相干。

可是還真是大有關係。

原來這些日子來,鐵頭娘子也照大滿的辦法在找尋白老大,可是陽光土司神出鬼沒,根本找不到他固定的住所,鐵頭娘子在萬山千壑之間亂轉,時間雖然過去了兩年,並沒有見著白老大。

若是換了別的女子,早就放棄了,可是鐵頭娘子卻是鐵了心,非要找到白老大不可,所以仍然在苗疆。

她每天餐風飲露,長嘆短嘆,凄凄涼涼如孤魂野鬼,渾渾噩噩如行屍走肉,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日子是怎麼過的,可是她的一顆心,卻仍然系在白老大的身上。

在這樣的時候,若是大滿老九能和她相會,那麼她在失意之餘,或許會投入大滿的懷抱。可是她找不到白老大,大滿老九也沒有找到她,等到各自找到了對方要找的人時,情形卻又不同,因為是鐵頭娘子先找到了白老大。

鐵頭娘子終於找到了白老大。

而且,鐵頭娘子認為她終於能找到白老大,完全是由於天意。

究竟是不是「天意」,誰也不能肯定。人們習慣於把冥冥中對生命、命運的主宰力量稱為「天意」——不論稱為甚麼,都沒有分別,重要的是確然有這樣的一股力量在。而鐵頭娘子終於能見到白老大,確然和天空有關。

那一天傍晚時分,鐵頭娘子獨自坐在一道山澗之旁,望著潺潺流水發怔,澗水中有一種鱗光閃耀的小魚,在逆流而上,不時躍出水面,替周圍的寂靜添上一下又一下清脆的水聲。

她的手中捏著一根樹枝,澗水在她坐的所在,繞了一個彎子,形成了一個水平如鏡的水潭,可以把她的身影,清清楚楚地倒映在水面上。可是鐵頭娘子卻不願意看到自己憔悴失意的臉,一當水面上映出她來時,她就用樹枝去敲水,把水面敲亂,使在水中的映象,也碎不成形。

就在鐵頭娘子看到自己的臉,又漸漸在水面出現,她又得去擊打水面時,她陡然看到水面反映的天空止,出現了一道紅色的弧線——水面不但反映她的身形,也反映天上的藍天白雲和四周的山色,那時,正是傍晚時分,殘陽如火,漫天紅霞,忽然出現了一道紅色的弧線,若不是鐵頭娘子如此專註地望著水面,她也不會看得到。

那道深紅色的弧線,自天際的晚霞層中,直透出來,依然似乎還帶著很尖銳,但是又十分快速的一下聲響,急促地投進了對面的一個山頭之中,速度極快,在紅光之中,似乎有一點黑影,但是由於移動得太快,一閃就過,所以看不清楚。

鐵頭娘子先是在水面的反映上看到,她立刻抬起頭來,紅光已落向山頭了。她站了起來,先是發了一會怔,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甚麼現象,接著,她首先想到的是:神仙。神仙下凡了。

鐵頭娘子在川西長大,四川多山,青城峨眉,全是傳說中神仙劍俠出沒的所在,她自小聽這種故事聽得太多了,印象深刻,而且剛才地看到的情形,也真的像是有神通廣大的劍俠,駕起道光,或御劍飛行,或利用甚麼法寶在空中行進。

再加上有關神仙劍俠的傳說之中,總有走投無路的好人,被打救的情節,那又和她此時凄苦的心情相吻合,所以她一想到了這一點,就立時深信不疑,何況紅光著地的那個山頭就在眼前,所以她連一秒鐘也沒有耽擱,就立刻向那個山頭趕去。

在鐵頭娘子看到漫天紅霞之中,忽然冒出一股紅光來的同時,也看到了這個現象的,自然不止她一個人,有許多人,恰好機緣湊巧而看到的——確然得機緣湊巧才行,因為紅光呈弧形,在天際一划而過,在那時候,人如果在屋子中,就看不到了,不是正好抬頭向天,也看不到了。有太多看不到的因素,而且,看到的如果是苗人裸裸人,心中奇上一陣子,跪下來向天拜上幾拜,也就沒有事了,不會有人去深究。

可是偏偏白老大看到了,大滿老九也看到了。

白老大在那時,正在離那紅光落地的山頭十分近的所在,事實上,他和鐵頭娘子也相隔得極近,可是咫尺天涯,若不是有那道紅光,引他們一起到那座山頭去的話,他們還是無法相會的——所以鐵頭娘子堅持那是天意,也有她的道理。

她曾極其認真地問白老大:「你說,如果不是天意,那是甚麼?」

白老大也答不上來。

發生在苗疆的這段往事,是大滿老九在若干時日之後,遇到了木蘭花,對木蘭花說的。而木蘭花對白素說,白素又對我說。雖然其間經過了幾重轉述,但是由於轉述者都是十分有資格的人,所以我相信非但生動依舊,而且絕無被歪曲誇張之處。

我聽到白素轉述到鐵頭娘子責問白老大時,就有如聞其聲,如見其人的感覺——鐵頭娘子這樣問,自然愚昧之至,可是一個愚昧之至的問題,有時也會令一個智者如白老大,無法回答。

後來,等到弄清楚了一切之後,白素拿同樣的問題,一字不易地問我,我也無法回答,只好在心中說:那真是天意,沒有別的解釋,天意就是天意。

卻說當時,白老大在那山頭不遠處,正在觀看落霞由亮紅色轉為暗紅,欣賞自然的奇景,忽然就看到了那股紅光,呈弧形墮地。

白老大是有知識的現代人,他首先想到的是:有飛機失事了。

不能怪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想到「不明飛行物體」,因為那時,這種想法甚至還未曾在人類的思想之中形成。

他離那個山頭近,所以立即急速地向前進發。

大滿老九也看到了那道發自天上、迅速落地的紅光。那時,他在幹甚麼呢?他正在對著落日,欣賞自己的那一隻金手。

自從手腕之上,裝上了那隻金手之後,他十分欣賞,並不感到斷手之悲。當他凝視著這隻金手的時候,他總不免有些想入非非,想到用這金手去撫摸鐵頭娘子的嬌軀時,也可能會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他高舉著金手,迎著落霞看著,所以,他也看到了那股一閃而過的紅光。

大滿老九呆了一呆,他全然不知道那是甚麼現象,他想到的,和白老大、鐵頭娘子又有不同,他想的是:天上落了甚麼下來了?得趕過去看看。

所以,他也立刻向那個山頭趕去了。

三個人之中,白老大離目的地最近,鐵頭娘子次之,大滿老九最遠。所以,三人之中,到達那個山頭的次序,也是如此。

白老大先趕到那個山頭,他沒有立刻發現甚麼,雖說看到紅光落向這裡,但是山巒起伏,山勢險峻,一時之間,也難以有所發現。

白老大趕到時,已是接近午夜時分,他在山頭上打了一個轉,沒有發現,也不打算再找了,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經過一塊大石,步子十分急,所以一下子就和從那塊大石後急急轉出來的一個人,撞了一個滿懷。

白老大絕未想到,半夜三更,在這種荒山野嶺,還會碰到人,所以他著實吃了一驚,而作為一個卓越的武術家,他的反應也快絕,雙手一件,已經抓住了那迎面撞上來的人的雙臂。而在這時倏,他非但不知道那是甚麼人,甚至不知道撞上來的是人是猿,還是山峭野魅。

白老大在苗疆住得久了,知道在重山之中,甚麼樣的怪事,都可能發生,不管撞上來的是甚麼,先抓住了他,總不會有錯。

及至十指一緊,他已覺出,被他抓中的,是瘦瘦的手臂,再定睛一看,月色之下,看到的是一張黑里透俏的臉面,正現出大喜若狂的神情,張大了口,月光映得她一口的牙齒,白得耀目。

天地良心,白老大並沒有一下子就認出這個被他捉住了雙臂的女子,就是鐵頭娘子。因為對他來說,在哥老會的總壇,一出手就制住了鐵頭娘子,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早就忘到了九霄雲外了。

可是對邊頭娘子來說,才一轉過石角,實到了人,而且立即被人制住,自然吃驚之極。可是定睛一看,用這樣強有力的手,緊緊握住了自己手臂的人,竟然是自己日思夜想,為之失魂落魄的心上人,這一份狂喜,當真是難以形容,一時之間,幾疑身在夢中,所以也不免現出如夢似幻的神情——美麗的女人有這種神情,向例十分動人,所以令得白老大一時之間,雖然雙手已不再運動,可是仍然握著鐵頭娘子的手臂。

鐵頭娘子很快就弄清楚,發生的事,是真不是幻,她發出了一下歡樂無比的聲音,這種聲音,難以形容,而且根本不是自她的口中發出,而是自她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之中迸發出來的。

同時,她也撲向白老大的懷中,她身子緊貼向白老大,雙臂用力抱住了白老大的腰,把她的臉,緊貼在白老大實闊結實的胸膛之上,在那一剎那,她感到自己和白老大已經融為一體了。

她口中則含糊不清地發出聲音,勉強可以聽得清她在說:「可找到你了。皇天不負有心人,天意指引,可找到你了。」

她身子激動得在發抖——直到這時為止,白老大仍然未曾省起她是甚麼人,一切變化來得如此之快,陡然之間,溫香軟玉滿懷抱,任何男性,都會怔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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