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江邊訴情懷

可是鐵頭娘子話說得明白,她絕不會跟老九。那也就是說,老九一動手,她不會躲避,可是事後,除了自行了斷之外,別無他途,只怕柳葉刀再出鞘,鐵頭娘子會當眾抹脖子。

有好些人想出聲喝阻老九,可是老九才斷了一隻手,況且又是鐵頭娘子自願的,似乎又不好勸阻。

就在這一猶豫之間,只見大滿老九的左手,劇烈發起抖來,差那麼半寸的距離,竟然無法遞向前去。

其實只是極短的時間,但是在所有人的感覺上,卻都像是過了許久許久一樣,老九才一聲慘笑,轉過身,一腳把地上的斷掌踢得飛了起來,朗聲道:「列位哥兄哥弟都親眼目睹,是我不自量力,和任何人無關。」

他大踏步走了出去,鐵頭娘子緩緩睜開眼來,所有的人,這才鬆了一口氣,知道變故到此為止,不會再擴大了。

大麻子說到這裡,又停了好一會。

江湖上怪二五茲(離奇古怪)的事情雖然多,可是大麻子所說的這件事,也聽得我和白素半晌說不出話來。大麻子道:「這事發生之後,老九若無其事,鐵頭娘子也對他仍然不假詞色,所以我們人人都死了心,以為她這一輩子再也不要男人的了,誰知道她是心頭高,見了白老大這樣的人物,就花貓發情了。」

「花貓發情」是俚俗的說法,文雅一點的講法是「起了愛意」。

我和白素又握了握手,鐵頭娘子這樣性格的女性,要是一旦看中了甚麼男人,只怕會沒完沒了,不達目的,誓不干休,看來有無限風波,會因此而生。

想起大麻子說過的話,我失聲道:「她到苗疆找白老大去了?」

大麻子並不立刻回答,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無限感嘆:「女人一發起情來,那比山洪暴發更加可怕,真是九牛挽不轉。」

聽得大麻子有這樣的感慨,我們更知道事情還有許多下文,所以都以焦急的神情望著他。大麻子又在臉上撫了一下,才道:「白老大一出總壇,我就跟在他的後面,卻沒料到,還有人跟在我的後面。到了江邊,我眼看陳大小姐和白老大離去之後,聽得身後,有一陣嗚咽呻吟之聲傳來,回頭一看,看到了鐵頭娘子,傍著一塊大石,失神落魄地站著。」

大麻子略頓了一頓,才又道:「原來鐵頭娘子也一直跟了出來。」

大麻子乍一見到鐵頭娘子也在江邊,自然大是詫異,他來到了鐵頭娘子的身前,問:「你怎麼也來了?」

鐵頭娘子並不望向大麻子,卻雙手齊出,一下子就緊緊抓住了大麻子的手臂,視線投向遠處,那正是白老大和大小姐離去的方向。

平日那麼巴辣,那麼能幹的鐵頭娘子,這時神情茫然,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眼中淚花亂轉,雙手手心冰冷,可見得她的心情,糟糕之極。

大麻子在江湖上打滾,自然知道鐵頭娘子必然有重大的心事,所以他並不以為自己這是飛來艷福,他輕拍著她的手背,安慰她:「鐵妹子,怎麼啦?」

鐵妹子平日真是「鐵妹子」,而且更多的時候,還是燒紅了的鐵,可是這時,卻成了豆腐妹子,大麻子一問,她索性「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邊跺著腳問:「我該怎麼樣?我該怎麼樣?」

(她當時說的自然是「我該咋辦?」)

看她淚如泉湧,失魂落魄的樣子,顯然連在安慰她的是誰,她都沒有弄清楚。

這更令得大麻子駭絕——鐵頭娘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對誰說話,由此可知道她心緒混亂之極,以她的為人,豈能隨便向人吐露心聲?而現在居然如此,可知她離失心瘋也就不很遠了。

大麻子倒當機立斷,揚起手來,就是一個耳光,「拍」地一聲過處,鐵頭娘子的半邊俏臉,立時又紅又腫,她陡然一怔,大麻子這一耳光,當然未曾運上紅沙掌、黑沙掌的雙練掌力,可是分量也不輕,打得鐵頭娘子的視線,從遙遠處收了回來,眼神也由空虛變成實在,雖然仍是淚眼模糊,但是已經可以看清楚在她面前的是甚麼人了。

大麻子又趁機大喝一聲:「甚麼咋辦不咋辦,你在胡思亂想甚麼?」

給大麻子一打一喝,鐵頭娘子顯然已從剛才迷迷糊糊的境地之中,醒了過來。她縮開了掐住大麻子手臂的雙手,身子貼著那塊大石,軟軟地滑了下去。大麻子好幾次想出手把她提起來,可是手卻伸了出去又縮回來,始終沒敢去碰她的身子。

因為這時,鐵頭娘子看來身子其軟如綿,大麻子若是要出手去扶她,非得和她「肌膚相親」不可,大麻子是好漢子,自然不會做這種乘人於危的事。

鐵頭娘子的身子一直向下滑,直到坐倒在地,雙手掩臉,又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老實說,鐵頭娘子自入總壇以來,大麻子對她的一舉一動,都十分留意,根本沒見她哭過,只有一次,她和各堂哥兄,說起自己的身世時,才有黯然神傷的神情,可是一雙大眼睛,仍然是黑白分明,連紅都沒有紅過。可是現在,竟然哭得像一個甚麼主意都沒有了的小女娃一樣。

大麻子知道事非尋常,他沉住了氣:「光哭有屁用,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鐵頭娘子一面抽噎,一面道:「你們是全看見的了,還來問我。」

鐵頭娘子忽然冒出了這樣的一句話來,大麻子伸手在頭頂上摸著,全然不知是甚麼意思,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搭腔才好。

鐵頭娘子放下了雙手,抬起頭來,她不顧大麻子一臉的訝異莫名之色,自領自道:「他一直在向我使眼色……挑引我,直到臨走,還用眼角問我是不是肯跟他走……我這樣傷在他的手下,除了跟他走之外,還有甚麼辦法?誰知道到了這裡,出了這樣的事。」

鐵頭娘子開始說的時候,還有點斷續不連貫,說到後來,已十分流利,她的聲音之中,帶著一點哭音,聽來也更凄楚動人。她的話,大麻子字字入耳,可是直到她說得告一段落,大麻子硬是不知道她在說些甚麼,只好怔怔地望著她。

鐵頭娘子一挺身,站了起來,恨恨地道:「麻哥,你下手怎麼那麼重!」

大麻子苦笑,這才知道鐵頭娘子的「他」,原來是白老大。

大麻子心細,立時把剛才在總壇發生的事,迅速想了一遍,他胸口如被尖錐刺了一下一樣,失聲叫了起來。

他心中明白,鐵頭娘子誤會了。

鐵頭娘子以為她受了傷,白老大既然手下留情,自然是對她有意。她又以為白老大和她眉目傳情,是在挑逗她,大麻子也曾留意到,當時白老大臉上的笑容,十分輕佻,像是在調戲年輕婦女一樣。

大麻子知道自己的掌力,他肯定在那種情形下,白老大決無可能再去情挑鐵頭娘子,白老大當時,正在眼前發黑,金星亂迸,甚麼也看不見,鐵頭娘子卻以為白老大在向她眉目傳情。這種誤會,若是發生在別人的身上,大麻子一定會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是,發生在鐵頭娘子身上,他非但笑不出來,而且心中還一陣發怵。

他知道鐵頭娘子的為人,若是她誤以為白老大對她有情意,而她自己又對白老大一往情深的話,那麼,不論是甚麼人,向她解釋那隻不過是誤會,她都不會相信。

大麻子一面心頭亂跳,可是他又想起,在總壇之中,第二掌之後,第三掌之前,他曾不想再出手,可是鐵頭娘子卻大叫了一聲「且慢」,似乎她不肯放過白老大,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本來,他想先說明有了誤會一事,可是又不知如何開口才好。正好想起了這個疑問,所以他就問了出來:「你現在嫌我下手太重,可是當時我有意留著第三掌不發,你為甚麼大叫『且慢』?」

鐵頭娘子一聽,把眼張得老大,一臉訝異之極的神情,反問道:「你以為我這樣叫是甚麼意思?」

大麻子道:「你才吃了虧,當然是不肯到此甘休,要我再發第三掌。」

鐵頭娘子一面搖頭,一面現出懊喪惱怒之極的神情:「你想到哪裡去了?我這一點傷,算得了甚麼,那正是他向我留情的表示,我怎會恨他?我叫那一聲『且慢』,是怕有人不服,不肯讓他就此離去,那我就要舞雙刀,護他離開,誰要阻攔,就是和我過不去。」大麻子聽了這一番話,當真是目瞪口呆,整個人如同泥塑木雛,不但動彈不得,連出聲都難。

後來,他在向我們說起經過時,還斬釘斷鐵地道:「鐵頭娘子這番心思,當時在場的那麼多人,要是有一個能想得到,我把頭給他。」

我和白素也不禁發怔。

當時的情形,大麻子曾說過,我們也有印象。確然,鐵頭娘子當時那一聲「且慢」,自然是人人都料她是不肯輕易放過白老大。又怎麼想得到,女人的心是如此易變,剎那之間,已化仇為愛,要不惜一切,和白老大站到一邊去了。

當時白老大立時拒絕了大麻子的提議,大麻子也立即拍出了第三掌,其間竟然沒有給鐵頭娘子表達心意的機會。而這還不糟糕,糟的是,鐵頭娘子誤以白老大已經明白了她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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