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亡靈書 第六章 小光

我來自另一個世界。

很遺憾,從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沒見到過父親。我不知道他長什麼樣,不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認識我媽媽,又是如何離開她的,更不知道他如今是生是死。如果,外面真是世界末日的話,他是活不到今天的。

沒錯,我說過,我是一個殺手。

我叫小光,因為我沒有父親,所以也不必有姓氏。

時間:4月1日。星期日。夜,22點19分。

空間:未來夢大廈。

我唯一確認的是,我選擇這一時間與空間的坐標點,來殺一個人。

但讓我完全意想不到的是,這一時間居然是世界末日,而這一空間竟是人類最後的倖存者的避難所。

我更沒有想到的是,我會在這一時間與空間的坐標點上,與一個女孩相遇並陷入地底。

然後,愛上她。

有部電影我看過至少一百遍,就是呂克·貝松的《這個殺手不太冷》,我既喜歡娜塔莉·波特曼演的小女孩瑪蒂爾達,更愛讓·雷諾演的殺手裡昂。我希望在十五年以後,我能變成第二個里昂——但在此之前我需要殺掉至少一百個人。

而在未來夢大廈四樓與五樓之間的自動扶梯上,擦肩而過又被我救起來的丁紫,讓我想起了那個叫瑪蒂爾達的小女孩。

我看著她的眼睛,她也看著我的眼睛,從燈光下的未來夢商場,到黑暗中的世界末日。作為殺手這個高危行業中的一員,我本就沒有活著逃出去的奢望。我帶著她到處逃亡,躲開底樓的踩踏災難,陪伴她在超市的地下二層,找到了她的高三同學海美。

丁紫十八歲,而我的實足年齡才十七歲。只是我遮住雙眼的細碎長發,還有過分早熟與冷酷的目光,讓我看起來更像一個叛逆的大學生。從她的穿著與手機,還有她對於商場里奢侈品牌的熟悉度來看,顯然是家境優越的富家女。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她最好的朋友海美,也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卻是個性情古怪的末日控,每夜都窩在地下二層的堡壘里。不過,這個海美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就像許多女孩初次看我的眼神一樣,我明白她們的心思,卻從沒理睬過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除了丁紫。

不僅僅因為她的眼神與氣質,酷似愛上里昂的瑪蒂爾達。她很享受世界末日,常孤獨地坐在欄杆上——在四樓或五樓的商場中庭,稍晃一下就會摔下去。每次我都悄悄接近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從欄杆上拽下來。我會劈頭蓋臉罵她一頓,她則滿臉無辜地說:「我只是想一個人發獃而已。」

「以後一定要叫上我。」我看著她的眼睛,幫她撩起額際亂髮,「我可以陪你一起發獃。」

丁紫平靜地看著我,忍不住笑起來。

這回輪到我坐上中庭欄杆,在懸崖邊緣晃動著兩條腿,看著從一樓到九樓的昏暗燈光,輕聲問她:「如果,現在有人告訴你,並沒有什麼世界末日,救援隊員就在我們的頭頂,馬上就要打開九樓的穹頂,來把我們所有人救出去,你會怎麼做?」

「不可能,整個地球都毀滅了。」

「只是假設。」

「好吧,如果真的沒有世界末日的話,那麼就是我的末日了!」

「為什麼?」

她的臉色變得異常陰沉,語氣也沉悶了下來:「我告訴你,就算沒有世界末日,我也不會出去的!我要永遠留在地下,最後死在地下!」

「可是,你家裡很有錢,你的父母會給你衣食無憂的未來,如果沒有末日。」我羨慕地看著她,儘管她這身名牌衣服是從二樓女裝店裡拿的,「不像我,窮小子一個!」

「小光,你從沒有說過你的過去。」

「我沒有過去。」

「每個人都有過去的,包括現在地下的每一個倖存者。」

我固執地搖搖頭,仰頭看著黑暗中的穹頂,就像夜空中的大氣層:「我沒有,我的過去,只是我現在的職業的一個鋪墊。」

「你是說——你的過去,讓你成為了一個殺手。」

「可以這麼說。」

「好吧,你來殺誰?」

「我不能說——至少不是你,也不是你的朋友海美。」

丁紫苦笑了一聲:「如果是我呢?你會不會殺了我?」

「不會!因為,我喜歡你。」

我是說真的,不開玩笑,也不是甜言蜜語,我從不說謊,就像我告訴別人我是殺手那樣。

突然,走廊音響里傳出一段音樂,這熟悉的旋律越來越響,直到震耳欲聾的地步……這首歌叫什麼來著?誰在控制商場的廣播?丁紫也陶醉其中,她坐在欄杆上,閉起眼睛,把整個身體交給了我。只要我的胳膊稍微松一下,她就會向後倒下去,摔死在底樓的中庭。

我承認我吻過其他女孩,但只是逢場作戲。現在,當我擁著她的身體,看著她正等待我的嘴唇印上,我卻倉皇地把她拉下欄杆,在她睜眼之前,獨自退入黑暗角落。

對不起,丁紫。我不是身體有什麼缺陷,也並非如你暗自揣測的那樣——我確實是喜歡女孩的,不要把我想成耽美小說里的小攻或小受。不敢觸摸你,是因為我還沒完成任務。

我的任務是殺一個人。這也是我來到未來夢大廈,並被困在世界末日的地底的原因。

在愚人節的夜晚之前,我確信這個人就在未來夢大廈,只有深夜潛入這棟大樓,才有可能完成我的殺手任務。

果然,在二十來個倖存者中,我看到了他的臉。

我有一種衝動,穿過不知所措的人群,來到他的面前,拔出我藏在褲腳管里的尖刀,直接捅入他的心窩。

我會很享受雙手沾滿他的鮮血,讓他倒在我的肩頭,在斷氣前問我究竟是誰。而我冷冷地說出那個名字,終於能讓他死個明白,並為曾經的所作所為追悔莫及。

可惜,我沒有勇氣在那麼多人面前殺人,更沒有勇氣在丁紫的面前。雖然,我口口聲聲告訴她:我是一個殺手。

也許,我沒有殺手最基本的素質——勇氣。

我恨自己。

是什麼是讓我失去了勇氣?讓早已鐵石心腸的我,變得進退維谷左右為難?既因為在世界末日,我愛上了一個女子;也因為在世界末日,所有人終將先後死去,也許明天,也許一周,也許……沒人能長久地活下去,燃料終將耗盡,食物終將被吃完,氧氣終將漸漸稀薄,最後一個地球人,終將孤獨而絕望地走向死亡。

是的,那個人也終將死去——我作為殺手的獵物。

只是,我不希望我死得比他早——我想要看著他死去,即便不是我親自動手。只有在那個時刻,我的內心才能感到安慰,我對他的仇恨才會一筆勾銷——當他真的成為了一具屍體。

無法想像我死以後,他仍然活著的樣子。我已做好準備,如果遇到什麼意外,或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一定會在自己死前,先把他殺了。

所以,有時我也祈禱,讓他因為某種意外而死,這樣也就不用弄髒我的手了。

你們肯定很好奇,究竟是怎樣的仇恨,使我一定要將這個人置之死地?這個人又是倖存者中的哪一個?

後面一個問題,我想我可以說,他的名字叫羅浩然。

雖然,我暫停了殺死他的計畫,但我一直在監視他。羅浩然常帶著他那條狗,去地下四層維護髮電機。在水泵乾涸以後,他還負責收集倖存者的小便,規定大家要尿在油桶里,再用人尿去冷卻發電機。他是個認真細緻又敬業的男人,在散發著柴油味與死屍味的環境中,毫無怨言地承擔這項艱苦工作。如果沒有他,整棟大樓會陷入黑暗。儘管,我從來沒有饒恕過他,但為此我還是尊敬他的。

羅浩然平時很少說話,除了跟吳教授與周旋,他們三個常聚在一起開會,制訂大家在末日生存的規則,並處理一些突發事件。他永遠都不會露出什麼神色,那雙眼睛就像深沉的大海——有時我會用望遠鏡隔很遠偷窺他的臉。偶爾,我會產生一種錯覺——怎麼可能是他?確定沒有搞錯嗎?

不,我是一個殺手,殺手絕不會弄錯獵殺的目標!

為了儘可能準確地監視羅浩然,我可能是地底所有的倖存者中唯一居無定所之人。他時常半夜舉著手電筒到處巡邏,在老鼠出沒的地方安置粘鼠板,把捕獲的老鼠用鐵榔頭敲死——他的動作如此冷靜老練,讓我不再懷疑自己的目標。

如果他在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我就陪伴丁紫坐在欄杆上發獃,有時也會找兩台電腦,通過內網聯機打CS遊戲——絕對不能被周旋發現,否則肯定會被掐斷電源。我說過我是一個殺手,CS就是我最好的技術訓練。你可千萬不要小看我,我是CS遊戲聯盟里的頂尖高手,每次遊戲都會殺人無數,而且被我幹掉的也都是頂尖高手。好吧,如果你經常混跡於CS論壇,肯定不會對我的名字陌生,我就是傳說中的CS殺人之神——「地獄光」。

每次跟丁紫玩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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