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金大富回答得極快:「立刻!」

說「立刻」,自然誇張得很,我和他一起上機,是在兩天之後的事。

和金大富這樣的人同機,當然不是很愉快的事,幸好對他這個人,不必十分客氣,所以我一上來就告訴他:「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別來煩我!」金大富唯唯答應,可是當飛機起飛之後,機艙中相當空,我已經用近乎明示語氣,示意他遠遠走開去,可是他卻還是在我的身邊。坐在我的身邊還不要緊,每當我偶然向他望過去,他就現出副欲語又止的神情,這才叫人受不了。

在那麼長途的飛行中,看來不讓金大富把要講的話說出來,他會半途抽筋。

所以,當他第八次還是第七次現出那種神情來時,我嘆了一聲:「你有什麼話非說不可的,就說說吧,不過,千萬記得長話短說。」

金大富連連點頭,伸手招來了侍應生,要了一杯南美洲的烈酒,一飲而盡,才道:「衛先生,你還記得我提及過的那個挑夫?」

我道:「當然記得,是他發現了那個地方,看到了一些十分奇特的現象,你才知道有那地方的。」

金大富咽了一口口水:「這挑夫是一個沒有知識的土人,知識程度之低,超乎想像。他帶我到那地方去,我說盡了好話,也給了他很多好處,才能成功,我還告訴他,就在那地方附近,有一個礦坑出產純金塊,任何人都可以揀拾,他相信了,才肯帶我去。」

我聽到這裡,已經覺得渾身燥熱,這傢伙,竟然用這種無恥的謊言去騙一個土人,還要說那土人的知識程度低,甚是卑劣之至!

我臉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裡去,金大富避開了我的眼光:「我們先到了那地方,在離開的時候,我自然無法把他帶到那個子虛烏有的金礦去。我也不是有心騙他,我已經知道,並十分肯定我會致富,決定致富之後給他大量的黃金,可是這蠢人卻不相信!」

我冷冷地道:「你認為他是蠢人,他拆穿了你的謊言,是不是?」

金大富漲紅了臉:「他……蠢!他要是相信我,不消一年,他就是一個小富翁。可是他自作聰明,蠢人都喜歡自作聰明,他不相信我,和我起了爭執──」

他說到這裡,陡然停了下來,我坐直了身子,聽出了將有悲劇發生,我疾聲問:「你把他怎麼樣了?殺了他?」

金大富急速喘著氣,侍應生走過,我吩咐她把那種烈酒整瓶拿來,金大富臉色走樣,十分急速他說話,看來他本來想大叫大嚷的,但總算他還明白機艙中不是大叫大嚷的地方,所以才把聲音壓得十分低:「我沒有殺害他,完全是意外!意外!意外!」

我盯著他:「那挑夫死了?」

金大富倒了半杯酒,就要灌進口中去,我扼住他的手腕,聲音嚴厲:「你必須保持清醒,把事件源源本本說出來,不能喝醉!」

金大富的喉際發出了「咯」地一聲響,點頭,再喝了一口酒,抹著口角:「他和我爭執,互相推著,他跌倒時,恰好砸中了一窩毒蜥蜴,給他的後腦壓死了兩三條,還有兩三條咬中了他,毒發身亡。」

我自己曾有面對大量毒蠍的可怕經歷,人托稱為萬物之靈,遇上了毒蠍毒蜥蜴,還真的沒有抵抗能力——至少是對等的,人可以一腳踏死毒蜥蜴,毒蜥蜴也可以一口把人咬死。

金大富所說的「意外」,根本無法求證,因為在那種蠻荒之地,事情發生時,只有他們兩個人。我想了一想,冷冷地道:「你在南美洲生活了多年,自然知道毒蜥蜴的厲害,也應該知道被它咬中之後的救治方法!」

金大富答得很快:「是,我知道,把咬中處的皮肉切開來,至少五公分深,放出毒血,要第一時間進行才有效。」

我指著他:「你為什麼不救他,別告訴我你當時沒有刀子在身!」

金大富長嘆一聲:「當然有刀,可是他有三處被咬中的地方,全在咽喉上,我就算想剖他的喉嚨,他又怎肯被我剖?就算剖,也勢必連喉管、氣管一起剖斷,那時,真變成是我害死他的了。當時他用手指著喉嚨,轉身便奔,奔到了一道小溪旁,俯身就喝水──」

我聽到這裡,也不禁發出了「啊」地一聲,金大富疑惑地望了我一下,我道:「被毒蜥蜴咬中了,要靜止不能動,減低血液循環的速度,也不能喝水,一喝水就死。」

金大富連連點頭:「等我趕到小溪邊時,他早已全身發紫,毒發身亡了。」

上次他對我說起那個地方時,我就發現他有吞吞吐吐之處,想來就是曾發生過這件「意外」了。這時,我所疑惑的,倒並不是他說的是不是真話,而是他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我。

這件事發生至今,必然已有相當時日,而且也絕沒有人追究,一個土著挑夫突然不見了,也不會有人去追究。

金大富不說,世上決無人知道其事,那麼,金大富為什麼要告訴我呢?

我並沒有把這個問題問他,只是盯著他看。金大富這個人出身卑微,人格也絕稱不上高尚,可是他毫無疑問的是一個聰明人,必然明白我在聽了他的敘述之後,心中所產生的影響是什麼,一點不用問出來。

果然,他苦澀地笑了一下:「這件事,雖然是意外,但是我也一直耿耿於懷,心中十分難過,到了那地方……我對那地方有一個感覺,不論你心中有什麼秘密,一到了那裡,就再難隱瞞,一定會給人知道,所以我才告訴你。」

我仍然不出聲,他又做著手勢:「你遲早會知道這個秘密,我自然也不敢說謊騙你。」

我知道他繞來繞去,還是未曾說出真正的目的來,所以仍然不出聲。

金大富哭喪著臉:「我一真在想,我……會有那麼可怕的下場,會不會是……這件事的緣故?要是是這件事,自然要先讓你知道,你才能替我消解災難。」

我望著他,幾乎沒有一口口水啐在他的臉上!

他的下場,是一個沒有希望的瘋子,可怕得不住用力扯他自己的嘴已,甚至頭和身體分離,這樣子的報應,怎麼是那種小事所種下的因?

我的眼光一定十分可怕,所以他現出閃縮的神情來。我語音冰冷:「你要弄清楚一點,我沒有答應你什麼,也沒有任何消災難難的本領,根本連那地方是怎麼樣的,我都一無所知。」

金大富又掏出手帕抹汗:「你有辦法的,人人都知道你有辦法的!」

我懶得和他爭下去,伸手直指著他:「如果你的下場真是那樣,那麼,就必然不是這件意外,而是你曾經做過極壞的壞事!」

金大富緊抿著嘴,過了好一會,才道:「沒有,當然我做了不少壞事,可是沒有比這件更嚴重的了,這件,牽涉到了人命,而且我確然在事先欺騙過他!」

我本來想告訴他前生、再前生、或是幾百年前,一直積累下來的他的靈魂,積罪下來的罪業,在適當的時候,會發作出來!

但是一則,那只是我的推測,沒有事實可作證明,二則,我已把這番假設的理論向金美麗說過,她根本不相信,所問的一切問題,我也沒有一個說得上來,看來金大富的反應,也會一樣,我不想再自討沒趣了。

所以,我只是冷冷地道:「既然是這樣,我也沒有別的意見。」

金大富呆了半晌,默默地喝著酒,讓我清靜了半小時左右,忽然又道:「到了那地方,我相信你必然能和外星人見面,他們……會聽你的勸說,把我的下場改一改?」

他一開口,我正要覺得不耐煩,但是他說的那一番話,卻令我心中一動。雖然他仍然在老調重彈,可是我卻想起了一點:他曾到過那地方,只是聽他形容了那地方的情形,沒有聽他對那地方的那種奇異現象的意見!

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表示要和他好好談一談,他大是受寵若驚,挺直了身子聽我說話,我先把那地方看到的一切情形,都可能是一些人應得的「惡報」的假設告訴了他。

他聽了之後,呆了半晌,神情難看之極。

我連問了他三次,他才有了反應,我問的是:「你對這種假設,有什麼看法?」

他的第一個反應是哭喪著臉:「我為什麼要遭惡報!」

我的回答很直接:「當然你曾種下了惡果!」

金大富像是沒有聽到我的回答,自顧自搖頭:「不對,不對,若說是人人的惡報……遭到惡果的人……不會少……會全在那地方有紀錄?」

他提出的,只是疑問,並沒有反對我的假設,我又問:「在那地方看到你自己的時候,你是不是有被最後審判的感覺?」

金大富的身子顫動了一下:「極害怕,腦際嗡嗡作響,心中只感到,這次逃不過去了!逃不過去了!害怕得全身發抖……抖得厲害。」

他說到這裡,雖然全身在機艙之中,不是在那地方,可是也發起抖來。

他的聲音也跟著在發顫:「我不知道什麼叫最後的審判,可是那就像死了之後上了閻王殿差不多!」

金大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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