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先說金大富所說的無稽故事。

金大富一來,禮數周到,態度恭敬。雖然他所用的言詞有點古怪,聽來不是很順耳,可是既然他態度那麼好,也自然不會引人反感——這是我能夠聽完他那無稽故事的一個原因。

請注意,我只是認為他的故事無稽,並不是認為他的故事不好聽,這是我聽完他的故事的另一個原因。

金大富人極聰明,他在和我寒喧了幾句之後,就知道他若是不開門見山,我很可能在三分鐘之內,就下逐客令,他更知道,要是他所說的話,不是一下子就能吸引我的話,結果也是一樣。

所以,在吞下了一大口烈酒之後,他一開口就道:「我知道在中美洲,有一個外星人的基地。」

我當時的反感,是翻了翻眼,連「是嗎」兩個字,都懶得問。

要說明的是,我之所以有這樣的態度,並不是認為在地球上不會有外星人的基地,我相信地球上極有可能有外星人的基地,更可能不止一個。外星人在地球上建立基地的目的很多,有的可能絕非地球人所能了解。

可是,我卻不信金大富的話,金大富只不過是一個暴發戶,或許他有過人的商業手段,但是他如何會在中美洲發現外星人基地的?

金大富看出了我的冷淡,用力一揮手:「我的財富來源,就來自那個外星人的基地!我到過,進去過,衛先生,真的!」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他繼續下去。

金大富的神情,卻又遲疑起來,有點低聲下氣地:「我是不是可以從頭說起?」

我點頭:「可以,不過,請你長話短說。」

金大富連連點頭:「我是一個海員,很多年之前,為了脫離一個沒有自由的環境,在一次到中美洲的航行中,我在英屬宏都拉斯跳了船。」

我明白「跳船」的意思,那是相當悲慘的一種行為:生活不好的船員為了改善環境,在到達另一個國家之後,沒有合法的入境許可就私自上岸,成為這個地方的黑市居民。結果如何,前路茫茫,當時全不可測,那是對自己命運的一種賭博。

我加插了一句:「請別說你的奮鬥史,只說那個外星人基地的事!」

金大富的樣子,像是十分為難,但他還是盡量把事情精簡了:「一連好多年,我甚麼都做,只是胡混,後來,混到了替當地的一個巫師充當助手。」

我心不中禁暗罵了一聲:亂七八糟,甚麼東西?

真是夠亂的,巫師助手(那算是甚麼職業?)又怎麼會和外星人基地發生聯繫?

金大富在急急解釋:「那巫師的巫術,其實十分簡單,說不定他根本不是巫師,他的巫術,其實就是催眠術,恰好我當海員時,由於無聊,研究過催眠術,也正因為這樣,才成了他的助手。」

我聽到這裡,表現得相當有禮貌地,打了一個呵欠。金大富現出哀求我不要催他的神情:「當地土人不知道甚麼叫催眠術,而催眠術所表現出來的一些情景,確然十分神奇,所以我們混得不錯,有一天,替一個土人施催眠,那土人說的一番話,改變我的一生!」

金大富多半是覺得他所說的,到這裡已夠吸引人了,所以講到這裡,故意停了下來,好整以暇地去喝了一口酒。

真使得我又好氣又好笑,要不是他開始提到了外星人的基地,又說他曾到過,我才不會聽下去。所以,這時我相當禮貌地提醒他:「請快說!」

金大富一口酒沒吞下,已然被我催他說下去,雖然我的語氣絕對在禮貌的範圍之內,一口烈酒還是嗆得他劇烈的咳嗽起來。

他不敢等到咳嗽完全停止,就繼續道:「這個土著,是一個挑夫,常受雇挑了貨物到各種人跡不到的地方去,見識經歷都十分豐富,在受了催眠之後,他說出了一段十分驚人的經歷,他說,在這裡──」

我和金大富的談話,在我的書房之中進行,書房裡有一具相當大的地球儀,金大富說到這裡,來到了地球儀之前,轉動了一下,用手指著一處:「看來,根據他的話分析,他有驚人奇遇的地方在這裡。」

我嘆了一聲:「金先生,請你注意一點,我只聽你的敘述,不聽你的轉述,那個挑夫的經歷──」

金大富立時接了上來:「和我親身經歷大有關係,他最早發現那外星人的基地,我是根據他的敘述……才到了那地方的!」

金大富在說到了「才到那地方的」之際,有一點猶豫,我當時並沒有留意,直到他說完,我才知道他玩弄了甚麼樣的狡猾。

我沒有再說甚麼,只是望著地球儀,金大富指的地方,是英屬宏都拉斯、瓜地馬拉和墨西哥的交接處,這裡有著世界上最奇特的國界線——成直線的國界。

那地方,直到現在,不是山區,就是叢林,自然屬於沒有開發的地區。

金大富在繼續著:「那挑夫有一次,在這一帶迷了路,亂闖了七八天,給他闖進了一個奇異莫名的地方。」

我聽出了一個破綻:「一個土著挑夫,就算闖進了一個奇異的地方,他也絕無法把這個所在設想成為一個外星人的基地的!」

金大富道:「是,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地方奇特之至,後來我也到了那地方——」我打斷他的話頭:「以閣下的想像力和知識程度而論,似乎也不會聯想到外星人的基地!」

金大富被我屢屢搶白,不免有點惱怒,他提高了聲音:「當我在江湖上混的時候,我很愛看書,雜七雜八的書都看,包括閣下早期記述的幾個故事在內。」

這傢伙,倒也厲害,把我早期記述的故事,歸入「雜七雜八的書」的範圍之內,我還不能發作。

我只好冷冷道:「那地方像甚麼樣子?一艘巨大的太空船的內部,就像我曾記述過的『米倫先生的太空船』那樣子?」

「米倫先生的太空船」是我早期記述「雜七雜八」的故事之一,有著一個凄惋之極的故事,一頭金髮、美麗絕倫的米倫大太,給我的印象深刻之至,我相信金大富讀過這個故事,所以提了出來。

金大富側著頭想了一想就否定:「完全不一樣,那地方極大,大到了不可思議,是一個很大的空間,視線所及之處,完全方形的一格一格。而各格之中,又有許多小格子,勉強要形容,就像是幾萬個蜂巢密集地排在一起,那地方,靜到了極點,在許多小方格中,不時有閃光發出來。」

他講到這裡,停了一停,望著我,等我的反應。

也不知道是他形容的本事不好,還是我的想像力不夠豐富,我閉上眼,用心想了一會,竟然難以想像那地方究竟是甚麼樣子的!

金大富苦笑了一下:「的確,若不是身臨其境,十分難以想像那是甚麼樣子的,只要一身在其中,就可以知道那絕不是地球上的建築,地球上不會有這樣的……建築。所以我就設想它是一個外星人的基地!」

金大富這樣的敘述,很具吸引力,但當然未能使我全神貫注。我不是很起勁:「你聽了那挑夫的描述,就去找那個地方?」

金大富遲疑了一陣:「那挑夫是在催眠的情形下,提到他曾有過這樣的奇遇,他對那地方的描述,十分簡單,根本沒有提到什麼小方格,只是他的一句話,吸引了我,使我想到那地方去了。」我作了一個手勢,請他繼續說下去。

金大富又大大喝了一口酒,顯然那挑夫說的話使他十分震驚,他如今回想起來,還需要酒精的安慰。酒喝得太大口,又是絕不香醇的烈酒,他又嗆咳了幾下:「那挑夫說,他在那個地方,一直在看電視——總算他有機會接觸到電視,所以他才把他的遭遇說成是看電視。那一年,他接受催眠的那一年,恰好有一件全世界人都知道的事發生,而那挑夫在催眠之後,竟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金大富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又在等我的反應。我嘆了一聲:「請你說得明白一些,別使用太多的未知數。」

金大富道:「好,由於我是中國人,對這件事自然留意,所以知道有這件事發生,那挑夫絕無可能知道,可是居然說了出來。更奇的是,當他在那地方的『電視』上看到這件事『演出』的時候,這件事根本還沒有發生!」

我不覺坐直了身子,因為金大富的敘述,很有點意思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呢?

大有可能,那所在,真的是外星人的基地,許多小方格,或許是許多電視螢光屏,打開一格,就可以通過操作,在螢光屏上,看到過去未來的情形,外星人就在這個基地之中,研究地球人的一切行為。

金大富看到了我大有興趣,也很高興,我問:「挑夫看電視看到的是什麼事情?」

金大富嘆了一聲:「事情極怪,挑夫在接受催眠之後,把他聽到的、他全然不懂的語言,也全一字不易他講了出來,這實在不是人類腦部的不可思議的功能!」

我大喝一聲:「什麼事件?」

金大富被我的呼喝嚇了一大跳,急急喝了一口酒,現出委曲的神情:「挑夫潛意識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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