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魔鬼的引誘」

君花雙手揮舞,神情激動之極:「那不行,那不行,我一定要讓他知道,我沒有參加背叛,我沒有,背叛他的,只是方鐵生。」

白素再令她喝了一大口酒,才道:「建議你快一點去,把一切經過,通過擴音裝置,使他能聽到,只要他還生存,在聽了你的話之後,我想他一定會現身和你相見。」

君花的身子抖得厲害,張口想說什麼,可是語不成句,好一會,她才重重在自己頭上,連打了幾下:「真笨,當年我怎麼沒有到這一點。」

白素輕嘆一聲:「照我的推測,甘鐵生在僥倖生存下來之後,一定對人世間的一切,失望之極,自此他不要再見到任何人,寧願和岩石為伍,他不知道一切如何發生,對你自然也有誤會,所以才不想見你。」

君花急速地來回走了幾步——在這時,才看出她當年的確受過正規的、嚴格的軍事訓練,她看來步履矯健,有職業軍人的風範。

君花又陡然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氣:「我這就去,這就去。」

她說「這就去,」真正說走就走,大踏步向門走去,我還想阻止她,白素向我使了一個眼色,不讓我有任何動作,只是在她身後大聲叫:「一有了結果,第一時間讓我們知道。」

君花也大聲答應著,已經走了出去。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君花這個小說中的神秘人物的出現,當然使當年的事,又揭明了許多,可是對於最主要的一個疑問,還是一點幫助也沒有。

那疑問是:那場背叛,究竟是怎麼會發生的?

君花離去之後,我們維持著沉默,我一口又一口地喝著酒,直到白素的手,溫柔地按到了我的手背上,我向她望去,看到她的眼中,略有責怪的神色我才知道自己喝得太多了。

(白素有極美麗的眼睛,而更動人的是她眼中流露的那種溫柔之極的眼光,這種光采,使人在任何煩躁不安的情緒下,都會感到無比的寧貼。)

我翻過手來,握住了她的手,她自然的問:「想到了什麼?十分可怕?」

我和白素,已經自然而然,有近乎心意相通的能力,她看到我忽然之間,蹙著眉,不斷喝酒,就可以揣知我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

我立時點頭:「是,我從人性的醜惡面,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結論。」

白素的聲音很平淡,可是她說的話,卻令我吃了一驚,她那樣說,證明她也想到了我所想及的,她說:「甘鐵生作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我嘆了一聲:「是,他不該把君花讓給方鐵生,方鐵生若是得不到君花,會盡一切力量去爭取,得到了,自然會盡一切力量去保有,而他失去君花的唯一可能,就是來自甘鐵生的威協。」

白素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到:「所以,他就要消滅情敵,這才有了那次背叛。」我們兩人所想的既然相同,也感到,如果事情是那樣的話,真是太可怕了——甘鐵生作了那樣的犧牲,可是結果,反倒引發了背叛。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唯一不通的是,方鐵生若是為了這個理由而背叛,他沒有理由失蹤,一定會和君花在一起——那正是他背叛的目的,不然,何必背叛?」

白素試探著問:「或者是在背叛發生了之後,他忽然又天良發現?」

我搖頭:「我們從人性最卑劣的一面出發作設想,達成了這個結論,怎能期望那麼卑劣的人,又會天良發現?」

白素神情猶豫:「人性十分複雜,有時,善和惡,高貴和卑劣,幾乎交錯發生,沒有明顯的限界。或許,方鐵生明知事情一發生,君花必然不會原諒他……」

我打斷了白素的話頭——當白素在分析一件事的時候,我極少打斷她的話頭,可是這時,白素所說的話,顯然連她自己也不能肯定,我道:「若是他知道這一點,他就不會背叛。」

白素低嘆:「人有時,明知自己在做著的是蠢事,甚至明知蠢到無可再蠢,可是在不知什麼力量支配之下,還是會做下去,一面後悔,一面做。」

白素的話,給了我某種啟示,我忙道:「把你剛才的話,一字不變,再講一遍。」

白素再說了一遍,我低聲跟著她說,說到了「在不知什麼力量支配之下」時,我吸了一口氣:「還有一個可能,方鐵生的背叛,是突然發生的,一種不知道什麼力量,支配了他。」

和白素討論問題,真是賞心樂事,不但可以在多數的情形下,有共同的想法,而且,就算是無頭無腦地說上一句,她也可以立即了解在說什麼,不必作多餘的解釋和說明。

這時,我這樣一說,白素就馬上道:「那一晚,上半夜,在山洞中,方鐵生說他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感覺?」

我一揚手:「就是那次,方鐵生說,感覺強烈之極,在他的一生之中,有這樣的感覺是第三次,前兩次,都使他的生活改變。」

白素想了一會:「他有了那種感覺,離開了山洞,遇到了一些什麼……算是一種力量,他就受了那種力量,他就受了那種力量的支配,作出了背叛的決定。」

我連連點頭:「可以這樣設想,因為接下來,君花找不到他,再接下來,他就下達了假命令,一切都很吻合。」

白素笑了一下:「可是新疑問又來了,那種『不知什麼力量』支配方鐵生叛變,有什麼目的?」

我苦笑:「不知道,魔鬼引誘亞當和夏娃叛變,又有什麼目的?」

白素的回答來得極快:「為了和上帝對抗。」

我也回答了她的問題:「那種力量,為了和人性美好的一面對抗。」

白素神情迷惘:「你的話很有點道理,兩個鐵生之間,生死不渝的情誼,本來反映了人性最美好的一面,忽然之間,方鐵生的行為,展現了人性最醜惡的一面,這中間,明顯地有著對抗。」

我只感到思緒愈來愈紊亂,不由自主,雙手揮動著,象是想把許多無形的,雜亂無章的東西都揮開了一樣,我大聲道:「不必再設想了,這小說……當年發生的事,再設想也沒有用,除非能把背叛的主角方鐵生找出來,但是這又沒有可能。」

白素呆了片刻,忽然道:「也不見得,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我不禁被白素逗得笑了起來,接著道:「甘鐵生要是找到了,方鐵生還能找不到嗎?」

白素也笑著:「你說得對,別再去想了,想也想不出名堂來。」

我來回踱了幾步:「要不要聽聽那四個小鬼的意見?」

「四個小鬼」何所指,白素自然知道,她道:「這……件事中,涉及了……同性戀,他們年紀輕——」

我立時道:「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可以了解到人類行為之中,有同性戀這種行為的事實存在。」

白素還在猶豫間,門打開,兩股紅影沖了進來,良辰美景一下子就到了白素的身邊,一邊一個,雙手交叉,掛在白素的肩上,現出嬌憨的笑容:「這幾天在忙什麼?怎麼不理我們了?」

溫寶裕和胡說也在門口出現,溫寶裕在嘰嘰咕咕——他想表示什麼意見,而又明知這意見不便公開發表,就會有這種行動。這時,我聽得他在嘰咕的是:「去送命的時候,會不會也那麼快。」

他們四個人顯然是一起來的,良辰美景行動快,所以引起了他的不滿。

看到了這「四個小鬼」,人會自然而然,有一股朝氣蓬勃,充滿了活力之感,連說話的興緻也會高漲,我唯恐遲了一步,就沒有了說話的機會,所以搶著道:「你們來得正好,這幾天是有點事,有幾個疑問,怎麼設想,都沒有合情合理的結論。」

四人都大感興趣,溫寶裕更一疊聲地追問:「什麼人?什麼事?」

我指著出版了的小說:「你們先看了這篇小說再說。」

溫寶裕一伸手搶了一本在手:「什麼故事?原振俠傳奇?亞洲之鷹?」

我道:「都不是,是講幾十年前的一些戰爭。」

溫寶裕的熱情一下子降低:「哦,民初裝,最不好看,太久遠了,沒有時代的共鳴。」

我大喝一聲:「小寶,你少胡亂髮表意見,你可以不看,不過我告訴你,要是你不看的話,一定會後悔。」

溫寶裕又嘰咕起來:「看就看,也犯不著連言論自由都要扼殺。」

我悶哼一聲:「對了,你們四人一起看,看了之後,再發表意見。」

良辰美景兩人取了一本,湊在一起看,胡說取了一本,走過一邊,他們都有很快的閱讀能力。

故事的時代背景,對他們來說,自然相當陌生,但是故事本身很古怪,君花的文筆也很生動,很能吸引人看下去,所以他們很快就被故事吸引,一頁一頁,飛快地翻動著,看得十分入神。

我知道這一看,至少要好幾小時,和白素作了一個手勢,表示各自去做自己的事。那天接下來,又發生的一些事,和這個故事無關,可是卻又十分異特,我會在另外一個故事中把它記述出來。

四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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