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密謀的實行

一行人在江邊疾行,江邊根本沒有路,全是嶙峋崎嶇的怪石,有的石塊拔地而起,足有兩三個人那樣高,橫亘在前,阻住去路,以一種天兵天將也無法將之挪動的氣勢聳立著,於是,要向前去的人,就只好攀過它,才繼續前進。

一隊是九個人。

在前面開路的是三個精壯的漢子,深秋的天氣雖然已經很涼,他們還是敞開了皮襖的襟,現出襯在下面的結實的胸膛來。他們的袖上,扣著短刀,腰際,系著長刀。

在他們的身後,是一個一臉精悍之色,身形相當矮小的老者,頭上的帽子略向後,現出光禿的前額。這老者大約六十以上,可是步履依然極其矯捷,他身形十分小,全身上下看來沒有一點累贅。在他的靴幫子上,插著一柄匕首,匕首的刀身看不見,柄露在外面,在白銅的刀柄上,盤著一條金光燦然,一看就知道是足金打就,再精上鑲嵌上去的五爪金龍。

那柄匕首象徵著權力和地位,那是龍頭才能擁有的榮耀,有了它,就等於有了主宰幾萬人生死的權力。

權力本來是無形的,人類社會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起,產生了權力這種無形的、但卻又無所不能的力量。在最初,只怕是純氣力的角遂,到後來,逐漸加上了運氣、智慧、計謀和策略、到再後來,就建立了一整套的規則和法典。

於是,權力的擁有者就不再依靠原始的力量,即使他弱不禁風,也可以通過一切權力的運作,而驅使在他的權力統御範圍之內的人去做任何事。

於是,人類的社會結構就形成了,在形成的過程中又越來越成熟。

於是,權力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是也成為人類心嚮往之,拚命去追求的目的。同時,也發明了一連串象徵權力的器物,像帝皇手中的權杖和印璽,像龍頭靴幫上鑲有金龍的匕首。

在那老首身後,又是同樣的三個精壯漢子,六個人前後保護著那個老著。儘管江邊的地形使他們無法保持固有的隊形,但不論江邊石塊的布排如何不規則,他們六個人都能巧妙地把老者拱圍在中心。

這是他們的職責,他們是龍頭的近身保鑣,要是龍頭有了什麼不測,他們也絕無顏面再苟活於世。

龍頭的腰際,在深紫色緞子面,上好的紫羔里子的皮襖,隨著他急速地走動而掀起時,可以看到一枝烏黑漆亮的槍,槍柄上同樣是深紫色的穗子,飄動著,看來十分輕柔。

但是看到這柄槍的人,自然都知道這種槍的威力。

這種槍械,是當時人類致力於殺人武器的發明和製造過程中的傑作,是輕型殺人武器中最有效的一種,它首先由德國人製造出來,迅即流傳世界各地。

它有著特殊的性能──可以扳一下槍機,只射出一顆子彈,也可以推動一個掣鈕,使扳動一下槍械之後,把膛內的一梭二十發子彈,在極短的時間中,一下子發射出來。所以,它的名字,叫作「快慢機」。

它通常又有一個木製的槍盒,可以把槍柄部份接駁到槍盒上,利用槍盒靠在肩下,使得更能射中射擊的目標,所以,它又有一個名稱,叫「駁殼槍」。

槍法好,而慣於將之隨身攜帶之人,大多數嫌那個木盒太重而不夠靈活,所以將之棄而不用,他們又給了這種槍一個十分威武的名字:「盒子炮」。

龍頭腰際所掛的,就是一枝真正德國造的盒子炮。幾乎同樣的盒子炮,在子字堂堂主的腰際,也有著一枝。子字堂堂主跟在後面,而走在最後的,就是那個有著一副娃娃臉的「金字來」(假定他就是傳奇人物張拾來)。

張拾來一樣在趕著路,他有點神思不屬,不時,會在口角無緣無故泛起一個笑容,又不時,會在眉心之間深深地打著結。

天色相當灰暗陰沉,看不出是上午還是下午,在陰暗的天色之下,翻騰著的江水濺起的水花,看來有一種異樣的潔白。

九個人中沒有人出聲,只有子字堂堂主不時向張拾來投以一個眼色,張拾來雖然心神不屬,可是也總能及時表示知道,同時回以眼色,表示自己並沒有忘了在適當的時候,發動密謀要進行的事。

由於知道會有事發生,所以氣氛相當緊張,而且鏡頭的角度也變化多端,一下子在前面,一下子在後面,一下子又在側邊,變換快速。

(白老大沉聲道:「這一段江段已經離開神牙台很遠,我都未曾到過,你們看,沿途多麼荒涼,像是亘古以來都沒有人跡的樣子。」)

(我嘆了一聲:「實地拍攝的。」)

(白素道:「我早已肯定了這一點。」)

這時,一行人在翻過了一堆崎嶇的怪石之後,面前出現的是一個江灣,江灣相當平坦,全是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在石縫中長著一簇又一簇的蘆葦,比人還高,有的疏落,有的十分茂密,過了江灣,前面又是一堆接一堆更高的石塊。

(白老大失聲道:「要動手的話,這裡是最理想的地點了。」)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看到的情形已經有了變化,白老大估中了。)

先是張拾來陡然加快了腳步,張拾來和那六個保鑣不一樣,他的刀一直握在手中,只不過刀上套著深藍色的布套。他一加快腳步,迅速越過了子字堂堂主,接近在龍頭後面的三個保鑣。

那三個保鑣,看來立時察覺到了身後傳來的迅疾的腳步聲太特異了,陡然身子在相當快疾的前進中沒有停止就疾旋過身來。

他們已經夠警覺的了,但是畢竟是在最後的一剎間,才知道了有異樣,並且,在最重要的一霎之間,他們還無法判斷他們感到的異樣,是一個致命的危機──這種失誤,就決定了他們的命運。

張拾來不等他們全轉過身來,蓄滿了全身的勁道,陡然發揮,足尖地鵝卵石上一彈,整個人像是燕子般輕巧,向前掠了出去,手臂揮動,刀上的布套飛開,刀光閃耀,緊密無比的「刷慫慫」三下響,他已掠過了那三個保鑣,到了龍頭的背後。

那三個保鑣,急速轉過身子來的動作並沒有停止,仍然繼續了下去,而且得以完成。

當他們完成了轉身的動作之際,他們自然變得面對著子字堂堂主了。他們只看到子字堂堂主一面在急促趕向前,一面已伸手將腰際的盒子炮握在手中,並且立即作出了要射擊的姿勢。

也就在那時候,那三個人多半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還想轉回身子去,但是,在他們有脖子上,先是出現了一股血線,接著首先是他們的眼睛,眼白陡然成了一片血紅色。

這時,他們一定已經看不到什麼了,而在不到半秒鐘的時間內,他們脖子上鮮血大量湧出,血濃稠得像是漿一樣,而且,他們的頭,也可怕地向著一邊側倒了下去。

他們頭部的側倒,並不是由於他們頭骨彎曲的動作,他們的脖子還是直的,可是頭卻側倒向一邊──張拾來疾逾閃電的三刀,已將他們的頭骨削斷,斷得恰如其分,不曾浪費一點氣力和一點時間,頸際被利刃剖開的部分,就到頭骨斷開為止,所以,他們的頭只是向重心不穩的那一邊側倒下去,而不是滑跌落地。

他們的頭向旁一側,頸際的傷口擴大,血如同泉水一樣噴出來,噴出來的血泉足有碗口粗細,可不是么,早就有人叫過:「頭砍了,不過碗大的一個疤。」

和這三個人的死亡同時發生的,還有著其他許多事,簡直看得人屏氣靜息,目為之眩,神為之奪,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就像是也在那險惡的江灘上,直接參加了密謀的實行一樣。

子字堂堂主顯然對張拾來的刀法,有著極度的信心,當那三個人在中了刀之後,仍然轉過身來之際,在極短的時間之中,根本看不出他們的身上有著什麼損傷。可是子字堂堂主已絕對肯定地可以知道:張拾來一出刀,這三個人必定無一倖免。所以,他連看也不向那三個人看一眼,就在那三個人身邊掠過,而他在張拾來一掠向前之際,已經把盒子炮抓在手中。

那時,張拾來早已到了龍頭的身後。

一個人能夠當上哥老會派在金沙江畔的龍頭,不消說,他的一生之中,不知道曾經過多少大風大浪,而在大風大浪之中能夠活下來,保持著他如今至高的地位,自然一定也有他過人的本領──求生的本領。

自他身後傳來的急促的腳步聲,張拾來手中利刃揮動的聲音,已經全然可以令得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並沒有學那三個保鑣一樣轉身來,而是突然之間,右腿向後一踢。

他那一踢的姿態,真是漂亮俐落到了極致,踢起的只是小腿,小腿踢出,彎到了腳底向上的程度。

(我和白老大異口同聲叫了出來:「好!」)

小腿一踢,插在他靴幫子上的那柄匕首,倏然飛起。

那一定是他畢生功力所聚,千萬次鍛練而成的功夫,匕首一飛了起來,一首晶光便疾射向後,迎著疾竄過來的張拾來,像是匕首上長著眼睛一樣,直射張拾來的心口。

張拾來手臂向下一沉,本來揚起,已向前劈出的利刃,跟著向下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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