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謁見炭幫幫主夫人

到了門前,真使人有回到了當年炭幫全盛時期的感覺。

白素在門前看了一會,找到了一根垂下來的銅煉子,她伸手拉了一下銅煉子,在大門內傳來了一下聽來奇特的「梆」地一聲響,我無法斷定這種聲響是甚麼東西撞擊之後所發出來的。

四周圍極靜,在響了一下之後,就聽到了一陣犬吠聲,犬吠聲持續了大約三分鐘,我等得有點不耐煩,想伸手再去拉那銅煉子,卻被白素將我的手推了開去。對於各種古怪的幫會規矩,她比我在行,所以我也只好耐心等著。又過了幾分鐘,才聽到有腳步聲傳了過來,在門後停止,接著便是拉門栓的聲音,然後,門緩緩打了開來。

門一打開,我看到的是一個個子極高的漢子。足足比我高一個頭,而且,身形粗壯,腰板挺直,氣派極大。這樣的大漢,在年輕的時候,一定更加神氣,更加令看到他的人心怯。但現在,畢竟歲月不饒人,他的臉上,滿是皺紋,我估計他已在六十以上。他的目光也十分疲倦,他用一種極其疑惑的神情,望著我們。

白素早已有了準備,大漢才一出現,她就雙手恭恭敬敬地將一張大紅燙金,大得異乎尋常的名片,遞了上去:「這是家父的名片,我有點事,要向四嬸討教,請你通傳!」

那大漢一見名片,整個人都變了!

他像是在突然之間,年輕了三十年。雙眼之中疲倦的神色,一下子消失無蹤,而代之以一種炯炯神采,他挺了挺身子,先向白素行了一個相當古怪的禮,然後,雙手將名片接了過來。

他並沒有向名片看,顯然白素一將名片遞過去,他已經知道名片是甚麼人的了。而這張名片,一定又使得他在剎那之間,回覆了昔日生活中的光采,他變得容光煥發,姿態極其瀟洒地一轉身,嗓子嘹亮,以典型的蕭縣口音叫道:「白大小姐到訪!」

我不知道當年,如果他在大門口這樣一叫,是不是會有好幾十人轟然相應,但這時,他叫了一聲之後,四周圍仍是一片寂靜,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種情形,令得他也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才好。

白素走進了門:「四嬸在么?」

那大漢這才如夢初醒:「在!在!白大小姐,難得你還照往日的規矩來見四嬸!唉!」

他那一聲長嘆,包含了無限的辛酸。不過我心中並不同情他。因為我對於一切幫會,並沒有多大的好感,在這裡,不必討論我為甚麼對之沒有好感的原因,簡言之,幫會是一種十分落後的組織,但是那人的這一下嘆息,卻真是充滿了感慨。看那人的情形,像是還想依照過去的一些規矩來辦事,但即使是他這樣的人,也看出如今再來擺那些排場,十分滑稽,所以他無可奈何地擺了擺手:「白大小姐,請跟我來!」

直到這時,那人才注意到我的存在,他向我望了一眼,問白素道:「這位是——」

白素道:「是我的先生!」

那人「哦」地一聲,一時之間,像是不知該如何稱呼我才好。白素是「白大小姐」,我是白大小姐的丈夫,應該如何稱呼呢?當然不是「白先生」!我笑了笑:「我姓衛」。

那人「哦哦」地答應著,神情尷尬。顯然在他的心目中,我微不足道,白大小姐才是主要的。他道:「請跟我來!請跟我來!」

他一面說,一面轉身向內走去,我和白素,就跟在他的後面。

花園相當大,我們走在一條青磚鋪出的小路上,磚縫之中長滿了野草,連磚身上也全是青苔。整個花園,當年可能曾花費過一番心血來布置,如今看來,荒蕪雜亂,顯然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未曾整理了!

一直來到了建築物的門口,走上了四級石階,來到了大廳的正門,正門上鑲嵌的,是如今要在古董店裡才可以找得到的花玻璃。而這種花玻璃,在五六十年之前,北方的大戶人家之中,十分流行。

帶我們走進來的那人,推開了門,門內是一個十分大的大廳。

這個大廳,給人以極大的感覺,倒不是因為它本來就大,而是因為十分空洞,幾乎沒有甚麼陳設,牆上,有著明顯地懸掛過字畫的痕迹,但如今字畫都不在了。應該有家俬陳設的地方,也都空著,家俬也不見了。

那人帶著我們進了大廳之後,神情顯得更尷尬,口中喃喃地,不知在說甚麼。我和白素,全裝出一副十分自然的樣子,一點也沒有詫異之狀。

我們知道,大廳中的陳設、字畫,全賣掉了。陳長青曾轉述四嬸的話:要不是等錢用,也不會出賣!由此可知,可以賣的東西,一定全賣掉了。大廳中的家俬,如果是古老的紅木家俬,相當值錢,如今一定是賣無可賣了,所以四嬸才出讓那一段木炭。然而,木炭怎麼可以賣錢,去交換與之同體積的黃金呢?

我想到了一個可能:這一段被安放在錦盒中的木炭,是當年炭幫幫主的信物?是一種的崇高身份的象徵?但即使如此,時至今日,也全無作用,還有甚麼人會要它?

那人在尷尬了一陣之後,苦笑道:「這裡……這裡……白大小姐還是到小客廳去坐吧!」

白素忙道:「哪裡都一樣!」

那人又帶著我們,穿過了大廳,推開了一扇門,進入了一個小客廳中。小客廳中有一組十分殘舊的老式沙發,總算有地方可坐。

當我們坐下來之後,那人捧著名片,說道:「我去請四嬸下來。」

白素道:「大叔高姓大名,我還未曾請教!」

那人挺了挺身:「我姓祁,白大小姐叫我祁老三好了!」

看他那種神情,像是「祁老三」這三個字,一講出來,必然盡人皆知。白素的反應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一臉驚喜的神情:「原來是祁三伯,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我心裡咕噥著,口中也隨口敷衍了幾句,祁老三卻高興得不得了,轉身走了出去,我和白素生了下來。老式的沙發,有鐵絲彈簧,一舊了之後,彈簧就會突出來,令得坐的人極不舒服。

我問道:「那祁老三,是甚麼人物?」

白素瞪了我一眼,道:「你真沒有常識,炭幫的幫主,一向稱四叔,他居然可以排行第三,他是炭幫中的元老,地位極高!」

我有點啼笑皆非:「為甚麼炭幫幫主要叫四叔,你還不是一樣不知道!」

白素道:「等一會,我們可以問四嬸。」

我忙道:「我們不是為了炭幫的歷史而來的,我們是要弄明白甚麼半邊臉、祁老三,是不是曾對多事的陳長青有過不利的行動!」

白素壓低聲音:「你少說話,也不可對任何人無禮,讓我來應付!」

我沒好氣道:「當然,你是白大小姐,我算是甚麼,不過是你丈夫而已!」

白素笑道:「別孩子氣,這有甚麼好妒嫉的?」

我忍不住道:「妒嫉?我只覺得滑稽!」

白素還想說甚麼,但已有腳步聲傳了過來,白素忙向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站起來,我們才站起,門打開,祁老三已經陪著四嬸,走了進來。

陳長青的形容能力,算是好的,四嬸就是他曾經見過面的那個老婦人,這一點毫無疑問。四嬸一進來,祁老三便道:「四嬸,這位就是白大小姐!」

四嬸向白素點了點頭,神情莊嚴,高不可攀,當祁老三又介紹我之際,她連點一下頭都省了,只是向我淡然望了一眼,像是以我這樣的人,今天能夠見到她這位偉大的四嬸,是一生之中額外的榮幸一樣,所以,當她先坐下來之際,我倒真希望舊沙發中的彈簧在她屁股上刺一下,看看她是不是還能這樣擺譜。

坐下之後,四嬸問白素:「你爹好吧,唉,老人都不怎麼見面了。」

白素道:「好,謝謝你。四嬸,你氣色倒好,我記得我很小的時候,曾經見過你!」

四嬸笑了一下,道:「可不是,那時候,你還要人抱著呢!」

白素道:「是啊,有兩位叔伯,當場演武,大聲呼喝,我還嚇得哭了!」

白素和四嬸,老是說幾十年前的陳年八股,真聽得我坐立不安,聽到後來,實在忍不住了,碰了白素一下,白素會意,停了下來。四嬸的年紀雖然大,我估計已在七十左右,可是對於她身邊發生的事,都還保持著十分敏銳的觀察力,而且反應也十分靈敏。白素才一停止講話,她反手自一直站著的祁老三手中,接過了水煙袋來,吸了一口,一面噴煙出來,一面問:「你來找我,為了甚麼?」

白素忙道:「四嬸,是一件小事,我有一個朋友,姓陳,叫陳長青。」

四嬸皺了翢眉,道:「我們的境況,大不如前了,只怕不能幫人家甚麼。如果這位朋友以前和四叔有交情,我們應該儘力而為,不過——」

白素道:「不是,不是要四嬸幫甚麼,這個陳長青,多事得討厭,行事無聊,昨天和四嬸見過面——」

白素的話,當真是說得委婉到了極點,我甚至一直不知道白素有這麼好的說話本領。她的話還沒有講完,四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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