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阿瑟不大確定首先引起自己注意的是哪一個。當他發現其中一個失蹤,腦子立刻就跳到了另一個上,然後他立刻就知道兩樣都沒了,還有就是最後一定會發生些壞得發瘋,沒法應付的事情。

蘭登不在茅屋裡,包裹也不在。

這一整天他都把它留在架子上,半點沒有掩飾。這是一種信任練習。

他知道,作為家長,他的職責之一就是信任他的孩子,為他倆的關係打下一種相互信賴的根基。他在這麼干之前就有種兇險的預感,怕自己要乾的是件大蠢事,但他還是這麼幹了。結果自不必說,他發現這果真是件大傻事。你總是一邊生活一邊學習,反正你至少在生活。

而且你還要驚慌失措。

阿瑟跑出茅屋,現在正是半夜,光線越來越暗淡,一場暴風雨正在醞釀。他哪兒都找不到她,連個影子也沒有。他到處打聽。沒人見過她。他再打聽。別的人也沒見過她。大家都準備回家睡覺。村邊刮著一點微風,把東西吹上天拋來拋去,態度隨便得可怕。

他找到老刷希巴跟他打聽。刷希巴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然後指了一個方向。那正是阿瑟所害怕的地方,其實他早就憑直覺猜到她是去了那邊。

所以現在他知道了最壞的情況。

她去了那兒,因為她以為阿瑟不會上那兒去找她。

他看看天,青黑色的天空顯得陰沉而暴躁,如果《啟示錄》里那四個騎士要選個時機從天上騎馬跑出來,大概只有這類天氣才不會讓他們覺得自己好像一夥徹頭徹尾的大白痴。

阿瑟帶著最最沉重和不詳的預感踏上了通往下一個山谷的小路。他努力想拖著自己的身體跑起來,沉甸甸的大雨點開始砸到地面上。

蘭登在小山頂上俯瞰下一個山谷。這一路爬上來比她想像的還要遠還要難。她有些擔心,夜裡走這條路恐怕不是個太好的主意。可她父親在茅屋裡晃了一整天,努力裝出不是在看守包裹的樣子,也不知道是想騙她還是騙他自己。最後他不得不去鐵匠鋪跟斯林德討論刀子的問題,於是蘭登抓住機會帶上包裹開溜了。

很顯然,她不可能在茅屋裡拆包裹,就算在村子裡也不行,因為他隨時都可能出現。這意味著她得找個他不會跟來的地方。

現在這地方應該可以了。他選這條路就是希望他不會跟來,而且就算他跟過來,現在夜色越來越暗,又下起了雨,他根本不可能在這麼一大片山林里發現自己。

這一路上包裹都在他胳膊底下蹦跳。這是個挺叫人滿意的大塊頭:正方形的盒頂,邊長大概跟她的上臂相當,有她手掌的長度,用棕色的有機材料包裹著,還帶著新型的自動繩結,非常精巧。她把它拿起來搖了搖,裡頭沒什麼動靜,但她能感覺到它的重量集中在中心,真讓人激動。

不過,既然已經走了這麼遠,她隱約覺得不在這兒逗留會更有成就感,於是繼續往那個幾乎是禁忌的地方走去——那個她父親的飛船墜毀的地方。蘭登不大確定「鬧鬼」究竟是什麼意思,不過去看看應該會挺有意思。她準備繼續前進,等到了那兒再打開包裹。

可天色越來越暗了。她還沒拿出自己的小手電筒,免得人家遠遠地就能發現自己。現在她不得不用了,但這大概也不會有什麼關係因為兩個山谷之間有小山隔開,而她馬上就要下到另一邊去。

她打開手電筒。幾乎在同一時刻,一道霹靂照亮了她正要去的那個山谷,把她狠狠地嚇了一跳。黑暗哆哆嗦嗦地回到她周圍,一串轟雷隆隆地滾過大地,她突然覺得自己和手裡細小的光線是那麼的渺小迷惘。或許她還是該停下,就在這兒把包裹拆開。或者她該回去,明天再出來。不過這只是瞬間的憂鬱。她知道今晚不能回去,而且感覺到自己是永遠回不去了。

她繼續朝山腳下跑。雨勢越來越大。片刻之前還只是幾粒沉甸甸的雨點,現在卻已經打定主意來個傾盆而下。雨水在樹里嘶嘶叫喚,她的腳底開始打滑。

至少,她覺得在樹里嘶嘶叫喚的應該是雨水才對。她的手電筒從樹上掃過,上上下下,有陰影在跳躍著,在窺視著她。

她又快步走了十到十五步。眼下她已經被雨水澆了個透,渾身發抖,而且漸漸意識到前頭似乎還有別的什麼亮光。光線非常弱,她不大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想像。她關掉手電筒想看看清楚。前頭似乎的確有些淡淡的光芒,只是看不出是什麼東西。她再次打開手電筒,繼續下山,不管那是什麼她都要過去。

不過這樹林的確有些古怪。

她沒有立刻看出問題出在哪裡。樹枝懶洋洋,病懨懨地垂下來,一副蒼白,憔悴的模樣,蘭登不止一次心驚肉跳,覺得它們朝自己伸出了手,但那不過是手電筒在玩把戲,是光讓它們的影子閃爍,搖曳。

突然,有什麼東西從樹上落到了她跟前,她大吃一驚,趕緊往後跳,電筒和盒子都掉在地上。她躬身趴下,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塊特別打磨的石頭。

從樹上落下來的那東西在動。手電筒躺在地上,正好對著那東西,一個巨大,奇異的影子緩緩穿過它的光芒向他傾斜過來。在雨點規律的嘶嘶聲之上,蘭登能聽出有東西在移動、摩擦。她在地上摸索,找到手電筒,朝它照過去。

就在這時候,幾尺之外的另一棵樹上又落下一個來。她狂亂地晃動手電筒,輪流照亮它們。她舉起手裡的石頭,時刻準備扔過去。

事實上它們個頭挺小,剛才只是光線的角度不對,才扭曲了它們的體型。不僅是小,而且是小小的、毛茸茸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抱在懷裡的那種。然後又有一個從樹上落下來。它下落的時候剛好穿過電筒的光束,所以她看的很清楚。

它乾淨利落地著陸,轉過身,然後像前兩個一樣,緩緩地、果決地朝蘭登逼近過來。

它釘在原地。她仍然舉著石頭,準備扔過去,但同時也越來越強烈地意識到,那些她舉著石頭準備打擊的目標原來是松鼠,或者至少是松鼠一樣的東西,軟綿綿、暖呼呼,可愛極了的松鼠一樣的東西——但它們正以一種她很難說喜歡的方式朝她步步逼近。

她用手電筒照著它們中的第一個。它發出盛氣凌人、虛張聲勢的尖厲噪音,一隻小拳頭裡還抓著一小塊濕漉漉的粉紅色碎布。蘭登威脅似的把石頭舉高些,可這招對那隻拿著碎布逼過來的松鼠毫無作用。

她往後退,第二隻松鼠開始從右側對她實行包抄,手裡還拿著個杯子。一種橡子做的東西。第三隻緊隨其後,也在往前走。它拿著什麼?一張浸水的小紙片,看著像是。

她再次後退,腳踝絆在一截樹根上往後跌了下去。

第一隻松鼠立馬跳起來蹦倒她身上,它沿著她的肚子往上竄,眼裡閃爍著冷酷的決心,拳頭裡捏著一塊濕漉漉的破布。

蘭登試著往上蹦,卻只蹦起來大約一寸高。松鼠被她嚇了一跳,反過來又把她嚇了一跳。它愣住了,小爪子透過蘭登濕透的襯衣抓住她的皮膚,然後它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往上爬;它停下來,把破布遞給她。

眼前的一切如此詭異,蘭登幾乎讓這東西和它亮晶晶的小眼睛催眠了。它又把破布遞給她。它不斷把布往她這邊送,不肯罷休地吱吱叫著,最後蘭登儘管緊張的要命,也只好猶猶豫豫地把破布接過來。它繼續專註地望著她的臉,眼珠子不停地打轉。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臉上流著雨水和泥巴,肚皮上還坐著只松鼠。她用那塊破布擦了擦眼睛上的泥。

松鼠志得意滿地尖叫了一聲,一把抓過破布,從她身上跳下去,蹦蹦跳跳地跑進了漆黑的夜色里。它跳上一棵樹,鑽進樹榦上的一個洞,舒舒服服地坐下來點了支香煙。

與此同時,蘭登正視圖避開拿著紙片和橡子杯地那兩隻松鼠。她坐在地上往後蹭。

「不!」她喊道,「走開!」

它們被嚇得往後一躍,然後又拿著自己的禮物衝過來,絲毫不見氣餒。她朝它們揮動自己的石塊。「滾!」她吼道。

松鼠們驚慌失措地原地打轉。接著其中一隻朝她猛撲過來,把橡子杯丟在她大腿上,轉身跑進了黑夜。另一隻站著抖了一會,然後把自己的紙片平平展展地放在她面前,也消失了。

現在剩下蘭登一個人,只不過這次還要加上些驚魂未定的哆嗦。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撿起自己的石頭和包裹,然後遲疑片刻,把紙片也撿了起來,它已經被雨水浸透,而且殘缺不全,很難說原來究竟是什麼東西,不過看起來倒挺像是飛船上某本雜誌的碎片。

她正努力理解這一切究竟代表著什麼意義,卻見一個男人走進了她所在的那一小片空地,他舉起一把兇巴巴的槍朝她開了火。

此時,阿瑟還在她身後兩三里遠的地方,無望地掙扎在上山的小路上。

他衝出村子沒幾分鐘就折了回去,給自己裝備上一盞燈。不是電燈,這地方唯一靠電發光的就是蘭登的手電筒。阿瑟拿的是某種光線暗淡的馬燈:斯林德的鐵匠鋪里弄的,一個鑿了孔的金屬罐頭,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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