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阿瑟感到有些迷茫。整整一個宇宙的東西就擺在他跟前,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再抱怨會不會顯得太過彆扭。可他就是覺得缺了兩樣:他出生的世界和他心愛的女人。

該死的天殺的。他這麼想著,並且感到自己需要一點點指引和建議。他拿出《銀河系漫遊指南》。他找到「指引」,上頭說「見建議」。他找到「建議」,上頭說「見指引」。最近它經常來這手,阿瑟琢磨著或者這玩意兒也就這樣了。

他去了銀河系東部的外部,因為據說在那裡可以找到智慧和真實。特別是在一個名叫夏威流斯的星球,那地方充滿了神使,先知,預言家還有比薩店——誰都知道,干這行的絕大多數對烹飪都毫無辦法。

不過,這個星球似乎遭遇了什麼不幸。阿瑟來到最著名的先知集中地,在村裡的街上瞎晃悠,結果卻覺察到一種垂頭喪氣的氛圍。

他看見一個先知正在關店門,意志消沉得很,於是他上前詢問原因。

「再也沒人來找咱們了。」那人粗聲粗氣地回答道。他拿起一塊木板橫在小屋的窗戶上,開始往上釘釘子。

「哦?為什麼?」

「拿著那頭,我給你看。」

阿瑟扶住木板還沒釘上的那頭,老先知匆匆忙忙地走進自己幽暗的小屋,沒過多久拿出台亞以太收音機。他把收音機打開,調了調頻道,然後把那東西放在自己平時說預言時坐的木頭小凳上。然後他接過自己的木板,又開始敲敲打打。

阿瑟坐下來聽。

「……已經得到了證實。」收音機說。

「明天,」它繼續道,「彭福拉·維古斯的副總統魯皮·賈·斯蒂普會宣布自己有意參加總統競選。在明天的一篇演講里,他會……」

「……拒絕發表評論。」收音機說,「下星期,澤布希區的失業人口總數,」它接著往下說,「將達到有記錄以來的最高水平。一份將於下月出爐的報告指出……」

「再換!」先知蠻橫地大吼一聲。阿瑟再次按下重設鍵。

「……予以徹底否認。」收音機說,「下個月,蘇福林王朝的濟得王子將與拉烏里阿爾法的琥麗公主喜結連理,這場皇家婚禮將是奔加濟領地有史以來最為壯觀的盛世。我們的記者崔莉恩·星象親臨現場為大家發回報道。」

阿瑟眨眨眼。

收音機里爆發出眾人的歡呼和軍樂隊響亮的噪音。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說:「好的克拉爾特,下個月中旬的這一幕簡直讓人難以置信。琥麗公主美艷絕倫,她穿著一件……」

先知大手一揮,收音機從小凳子上掉進了滿地塵土裡。它繼續呱呱叫喚,活像只嗓子不好的小鴨。

「看見了吧?我們的競爭對手。」先知大發牢騷,「這兒,拿著這個。不是那個,這個。不,不是那樣。這頭向上,另外一邊你這傻瓜。」

「我正聽著呢。」阿瑟一面抱怨,一面無助地跟先知的鐵鎚搏鬥。

「人人都在聽。所以這地方才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他一口唾沫啐到灰塵里。

「不,我是說,聽上去像是個我認識的人。」

「琥麗公主?要是遇上個認識琥麗公主的傢伙我就打聲招呼,現在非得重新換對肺不可。」

「不是那個公主。」阿瑟說,「那個記者。她叫崔莉恩,只是不曉得『星象』是從哪兒弄來的。她跟我來自同一個星球。真想知道她都去了些什麼地方。」

「哦,這些日子《時空連續》里到處都能看見她。當然我們這兒收不到3D電視節目,感謝偉大的綠色巨怪阿克雷斯埃爾。可收音機里總有消息,她在空間/時間裡滿世界瞎逛。她倒是想安定下來,想給自己找個穩穩噹噹的時代過日子,這位年輕女士。最後肯定是流著眼淚收場。多半已經這麼收場了。」先知揮起鐵鎚,砸中了自己的拇指,力量還挺大,於是滔滔不絕地罵起娘來。

神使的村子也好不了多少。

人們告訴他說,要想找到頂尖的,就問問其他神使跟誰做諮詢。可那一位也已經關門大吉。入口處有塊牌子,上頭寫著:我什麼也不知道了。試試隔壁→,當然這只是個建議,不是神諭。

「隔壁」是幾百碼之外的一個洞,阿瑟朝它走過去。青煙和水蒸氣冉冉升起——煙來自一個小火堆,水蒸氣來自火堆上一個破破爛爛的錫壺,壺裡還散發出一股挺噁心的味道——至少阿瑟覺得那是從壺裡出來的。一根繩子上搭著些脹大的膀胱,原本屬於當地一種好像山羊的動物;膀胱正在太陽底下曬著,那股味兒也可能是它們的傑作。不遠處——事實上距離近的讓人擔心——還有堆當地類山羊的殘肢,那味兒也可能是從那兒來的。

不過,它同樣可能來自在殘骸跟前趕蒼蠅的老婦人。那是毫無希望的任務,因為每隻蒼蠅都有長翅膀的瓶蓋大小,而她的武器不過是只乒乓球拍。再說她似乎已經快瞎了。反正拍子在天上亂飛,是不是也會碰巧跟某隻蒼蠅發生接觸,只聽一聲厚重悅耳的「鏘」,然後蒼蠅就會劃破空氣,摔到離她洞口幾碼遠的石頭上,啪嗒一聲來個開膛破肚。

看她的神色,你不得不承認,這多半就是給她的生活帶來意義的瞬間。

阿瑟站在禮貌的距離之外,觀賞了好一會這充滿異域風情的表演,然後終於小聲咳嗽,想吸引對方的注意。這聲輕柔的咳嗽原本是出於禮節上的考慮,不幸卻首先牽扯到了呼吸系統——他吞下了比迄今的吸入量多出一長截的當地大氣,導致一陣沙啞駭人的咳嗽突然爆發,於是癱倒在石頭上,眼睛裡淚水長流,險些窒息。他拚命呼吸,可每一口都讓情況更加噁心;他嘔了一地,結果又差點嗆死;他翻身滾過自己的嘔吐物,又繼續滾了好幾碼,最後終於掙扎著雙手撐地,氣喘吁吁地爬進了稍微新鮮點的空氣里。

「請原諒,」他的呼吸終於順暢了一點點,「我實在是太抱歉了真的。我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大傻瓜而且……」他無助地指了指人家洞口附近的那一小堆嘔吐物。

「我能說什麼呢?」他說,「我還能說些什麼呢?」

這話至少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疑神疑鬼地朝他這邊掃了一眼,不過由於視力問題,要想在一堆模模糊糊的石頭中間找到他恐怕有些困難。

阿瑟很幫忙的揮揮手。「哈嘍!」他喊道。

她終於發現了他,然後自顧自地哼了哼,轉身繼續拍蒼蠅。

如今事情已經很明白了,根據她拍蒼蠅時流動的情況判斷,那股怪味主要來源是她無疑。曬在太陽底下的膀胱,潰爛的屍體,再加上腐敗的肉湯,它們對空氣質量可能都有不小的貢獻,但最主要的嗅覺衝擊就是那個女人自己。

她又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打擊。蒼蠅啪嗒一聲撞扁在石頭上。它的內臟流得到處都是,那模樣准能讓她滿意——只要她看得到那麼遠的話。

阿瑟晃晃悠悠地爬起來,扯了一把乾草擦擦衣服。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吸引對方的注意。他簡直想乾脆晃到別處去算了,可又覺得在人家家門口吐了一攤,就這麼拍拍屁股走人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他琢磨了半天接下來該怎麼辦。他看見地上零零星星地長著幾從乾草,於是過去把它們收集起來。但他還是有些擔心——如果再靠近自己吐出來的那些東西,他很可能不但沒法把它們清理掉,反而會增加它們的數量。他開始跟自己討論下一步的行動計畫,卻意識到對方終於開始跟他講話了。

「請問,您說什麼來著?」他大聲問。

「我說,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她的聲音又細又刺耳,阿瑟只能勉強聽清。

「呃,我來尋求您的建議。」他喊回去,覺得自己有點傻。

她扭頭眯著近視眼瞅瞅他,然後又轉回去,朝一隻蒼蠅揮拍,沒打中。

「關於什麼的?」她問。

「抱歉?」

「我說,關於什麼的?」她幾乎是在尖叫。

「唔,」阿瑟說,「就是比較概括的那種,其實。旅遊手冊上說……」

「哈!旅遊手冊!」那女人啐了一口。現在她揮拍的動作看上去或多或少有些漫無目的。

阿瑟從口袋裡摸出那本皺巴巴的旅遊手冊。他也不大確定自己為什麼這麼干。他已經讀過了,而她,他猜,並沒有想讀的意思。不過他還是把它展開,好讓自己可以對著什麼東西若有所思地皺會兒眉頭。小冊子沒完沒了地絮叨著夏威流斯的預言家和智者們古老神秘的藝術,毫無節制地誇大夏威流斯人的接待能力。阿瑟隨身帶著《銀河系漫遊指南》,可最近他發現,裡頭的條目常常發神經,越來越深奧難懂,而且還多出了好多x,y和z。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但阿瑟不知道毛病是出在自己這一本還是出在整個《指南》公司;沒準是公司內部有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人不大對頭,也可能他們乾脆產生了幻覺。但無論如何,他比平常更不信任它了。換句話說,他如今半點也不相信上頭的鬼話,只有坐在石頭上盯著什麼東西發獃的時候才拿它墊著吃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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