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世紀末的愛情童話

平安夜,我獨自飛抵桂林,入住本地最高層建築香江飯店。辦妥手續後,我來到離住處最近的景點象鼻山。

此處別名情人島,名符其實,沿路儘是儷影雙雙,在忘我地相擁相吻。我從他們身邊走過,故意踩出很大的動靜,可是那一對對接吻魚兒連呼吸的空兒也沒有,自然更不會抬頭看我一眼。

我深深寂寞。

異鄉的寂寞是更加刻骨的寂寞。

我想起兒子與老公。我一日中所有的時間都給了我生命中這大小兩個男人,可是大男人每日忙生意,忙應酬,只怕也忙著一些記不清名字的流鶯野雁;小男人呢,有爸爸媽媽,有姥姥姥爺,有爺爺奶奶,還有幼兒園情投意合的小夥伴。他們能給予我的關注,實在是太少了。於是,在這世紀末最後一個聖誕節里,我決定把時間留給自己。可是,原來我竟不懂得怎樣使用它們。

徘徊兩個小時後,我回到酒店撥通旅行社電話預定了三天的「一加一」服務(一個導遊負責一位遊客),並順便定下了三天後的返程機票。我已經想定該怎樣好好享受這次桂林遊了。

第二天早8點整,房門被準時敲響了,門外是一個高大的年輕人,笑容燦爛如雨後朝陽:「我叫龍冬冬,是你的導遊,這三天由我為您服務。我們的行程是『三山兩洞一條江』,希望您會滿意。」

我隨意地將手插入他臂彎:「好啊,我們走吧。」

他微微愣了一下,也就安之若素,做出很紳士的樣子任我挽著。我心裡暗贊,不愧是導遊,見多識廣,不卑不亢。要戲弄他的興緻也就更加高了。

三山乃是象鼻山,疊彩山,伏波山。因為我已經去過象鼻山,便將這一景點臨時改為冠岩。路上,我對龍冬冬講起我的情人島之游,笑著問他:「你們桂林人談戀愛,都是這樣熱情奔放的嗎?」

他笑:「這是被漢化的結果。其實桂林人談情講究是很多的。桂林主要有四大民族,壯、侗、瑤、苗。壯族的求愛方式是對山歌、拋繡球,電影《劉三姐》看過吧?瑤族姑娘都住在綉樓上,小夥子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就跑去爬人家的樓梯,姑娘喜歡呢就打開窗子接進他來,不喜歡就一盆水把他潑下去。侗族最怪,叫『坐妹』,男的坐在女孩懷裡談戀愛。」

我笑起來,問他:「你是哪一族的呢?」

他有些忸怩:「是苗族。我們的風俗是踩腳,見到了合眼緣的人,就上前踩他一腳。如果對方還踩,就說明接受愛意。」

我越發笑,「是這樣嗎?」順便踩他一腳。

他臉上有些漲紅了,頓了一頓,避開話題給我講解桂林山水。到底是年輕。我暗笑。

冠岩又稱「亞洲第一洞」,新近開放,但設施很齊全。單是洞內交通工具已有小火車、船、直達電梯三種。游畢全程需一個多小時。龍冬冬一路牽引著我,提醒我在每一個轉彎處小心碰頭或是扭腳,安排我坐車或是上船,指點我使用船上的照明燈,又抓緊我生怕我跌到水裡去。我忽然心想,如果可以將自己的一生,視做一次長途旅遊,這樣放心地交付給一個陌生的導遊,然後由他安排指引,再不必費心思量,斤斤計較,那該有多麼輕鬆。我想起老公,他也給過我諸多幫助,但從來是用錢不用心的,凡有困難,諸如我父母生病,兒子入托,他都只會拍出一疊鈔票告訴我「拿它開路去吧」,但他絕不願借他的肩讓我靠一下,也不想了解我渴望他的感情遠多於那疊錢。

我輕輕嘆息,將頭靠在冬冬的肩上,他沒有動,但是不再說話。

下了船,忽聽洞中雜音大起來,似乎頭頂有千軍萬馬在奔騰馳騁。冬冬告訴我:「前面有瀑布,水源就在我們頭上。」

「什麼?」我匪夷所思,忍不住奔跑起來。洞中也會有瀑布么?

水聲越來越大,猛地,我轉過一個洞口,眼前突然開闊起來,迎面一道白練噴薄而下,在落點處砸出一個巨大峽谷,飛珠濺玉,氣勢壯觀之極!它自一個極大的洞穴噴出,不知源自何方,落地之後,匯而成河,就是剛才我們划船經過的涵洞河水吧?

我隔著峽谷與瀑布遙遙相望,連呼吸也要為之屏住,怎麼可以相信人間竟有這樣的美景!我驚呼:「這樣清澈,這樣與世隔絕的凈水!面對它,真是所有的煩惱都可以忘掉了!」

冬冬問我:「你這樣的人,也會有煩惱么?」

我這樣的人?怎樣的人呢?富有而美麗,自由而隨意的人?我回頭,深深望他,不知從何說起。面對這個小了自己四五歲的大男孩,讓我說什麼呢?告訴他我本有美麗的職業美麗的前景,但是卻選擇了富有的伴侶富有的生活,以至從此不知自己得更多還是失更多?還是告訴他我與老公結儷5年甚至彼此沒有說過一句「我愛你」?

我轉身,望著氣勢磅礴的瀑布,明明是地下,卻有種高處不勝寒的冷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冬冬跨前一步,解下風衣披在我肩上。我一震,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向我表示好感,他對我的戒備終於解除了嗎?

因了那風衣的溫暖,我和龍冬冬在第二天重見時覺得彼此親近許多。他帶我上了灕江的遊船,船很新,分上下兩層,下層是甲板,供遊客觀光山水;下層是客座,桌布椅墊都相當整潔。

灕江水碧如凝脂,有一種說不出的真實厚重,彷彿隨時掬一捧在手心都可以捏扁搓圓,做一個碧玉墜垂在胸前。冬冬引我到甲板上為我指點江山,原來那些山峰秀石都有個奇怪的名頭,什麼蝙蝠山、望夫石,什麼童子拜觀音、張果老倒騎驢,看得我滿頭霧水,只覺看來看去都只是些石頭,完全弄不清到底哪座是龍頭山,哪座是筆架峰,五指山指哪五個山頭,月亮山又是哪一個洞口。

等到了九馬畫山,我越發憨了。那是一座壁立的山峰,上面因日久侵蝕而形成不同顏色,據說很像馬畫。冬冬告訴我,當地人一直有個古老傳說,能從石壁上看出九匹馬的人是狀元命,七匹則是將軍。據說周總理就曾在這裡看出了九匹馬的畫像,陳毅則看出了七匹。還說最多的人可以看出十一匹馬。

我努力地瞪大眼睛眨也不敢眨地辯認著,冬冬不斷催促:「看出來了嗎?看出幾匹了?」

我深為汗顏,只好充耳不聞,眼看船就要轉彎了,才終於很不自信地小聲嘀咕:「那中間一塊紅色,向下彎著的,好像是個馬頭低著吧?是不是?」

冬冬不可置信地瞪著我:「從來沒見過這麼蠢的女子!」

我乾脆放棄地發嗔:「本來嗎?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哪有什麼九馬畫山,根本就是些石頭。還有那個望夫石,哪有那麼胖的美女,肥肥望鄭少秋嗎?嗯,可能是侗族女人,胖一點比較適合『坐妹』。」

冬冬更加搖頭:「從來沒見過這麼胡纏的女子!」我大笑,順勢倒在他懷中。他本能地後退,我越發笑不可仰:「管他幾匹馬,冬冬,看我給你跳舞。」不等他阻止,我已經踢掉高跟鞋在行駛的船頂旋轉起來,起初有些趔趄,不久也就熟悉了。芭蕾舞本就是一項訓練平衡能力的職業,我舞得自如而暢意,婚後即辭職,我已經很久沒有跳舞。此刻,浴在灕江的風中,裙擺漸漸被風鼓滿,我彷彿又回到無忌的青春。只聽冬冬在感慨:「好美,我從未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子!」

棄舟登陸,我們來到著名的購物勝地陽朔一條街。此街以出售各種土儀特色而聞名,在我看來,購物的快樂則又不及討價還價的快樂。比如那種極細的鍍銀鐲子,叫價8元一隻的,被我三說兩說,居然還到10元錢10隻。這樣成功的討價還價,於我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簡直大受鼓舞,恨不得開香檳慶祝。我將它們全部套到手上,拚命甩動手腕,叮噹閃爍,珠光寶氣。又將一件大紅真絲盤龍睡袍自280元侃至80元,也當即披在身上,又七上八下地掛滿香袋,繡球,珠鏈,荷包,且撐起了一柄紅紙傘,就這樣一路招搖過市,蔚為奇觀,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龍冬冬不住地笑:「我從沒見過這樣瘋狂的女子!」一邊不停地按動快門,可是我怎麼也忍不住笑,想來所有的照片大概都是東倒西歪的。只覺一生人中,從未有過這樣的快樂。

一切都不是真的吧?那燦爛,那鮮艷,那澄明,太美好的事物是屬於夢境的。眼前的一切,是偷來的,不是事情的真相。

我笑著:「我太快樂了,快樂得可恥,快樂得不像真的。我簡直想飛起來哦!」

龍冬冬忽然走過來,大聲說:「那就飛吧。」說罷猛地抱起我旋轉起來。

四周的景物驀地模糊起來,天旋地轉,一切都不存在了。哦,這樣的快樂!

旋轉停止時,我聽到自己的心跳得好急,我對冬冬說:「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你呢?」他不語。我將頭靠向他胸前,不禁笑:「你的心也跳得很急哦。」

他忽然漲紅了臉,輕輕推開我,後退一步。

我笑著望他。

他很窘,半晌輕輕說:「你,可真是一個尤物!」

這夜,我失眠。半夢半醒間,耳邊只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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