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回頭愛情原來在

多年之後我依然記得,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明媚得幾乎不真實。

而我在這樣的日子裡,同君寒分手。

空氣中有花香的氣味,被陽光曬得很溫暖,蟬一聲聲地叫著,蝴蝶捉對兒起舞。一切都靜謚而美好。

而我,我要同君寒分手。

四年了,同君寒相識已經整整四年,我一直默默地守候著他,從他考研一直等到碩士畢業。

然後,他說打算攻博,並沒有給我一句承諾。甚至,沒有對我說愛。

我曾經問過他,唯一地一次問過他:「你愛我嗎?」

可是,他沒有回答。

我的心死了。

君寒從沒有說過他愛我。

他明知道,只要他說一句,我可以為他赴湯蹈火,捐棄一生。但他就是,吝嗇著一句最簡單的承諾。

或者,是他把感情看得太重;或者,是覺得還不到承諾的時候;或者,他並不愛我……這樣的日子,已不只是相思的痛苦,更還有猶疑的屈辱。在等待和祈盼中,自尊與自信一點點流失。只有離開,才可以讓我重新做回我自己。

只有離開。

離開北京,離開君寒,離開想他找他等他的念頭。

於是,我離開了。

非常徹底地,不僅僅告別了北京,而且告別了單身生活——我在短短一個月內,同一位新結識的記者迅速做出結婚的決定。

他只不過認識了我三天,可是已經明確地表白:「我愛你。」

我並不了解他。但是婚姻不需要了解。戀愛才要。所以,我決定嫁他。

就在我們舉行婚禮的當夜,君寒自分手後第一次主動給我打來了電話。

是那個記者接的——現在他是我的丈夫了。

他把電話遞給我:「找你的。」眼中閃過一抹遲疑。

在接過電話的一剎那,我已經心碎地知道,是君寒。一定是他。

我沒有容他說話,開口便說:「我今天婚禮,請為我祝福。」

他呆住了。

我催促,殘忍地,希望以傷害他來證明自己。「不祝福我嗎?」

許久,他說:「保重。」

是我率先掛的電話。

那是我第一次搶先掛斷君寒的電話。

不是因為恨。

不,我從未恨過他。

正正相反,是因為,我仍然愛他。

佛經上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我愛君寒,所以,我恐懼。甚至,不敢聽他說什麼。

我一直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君寒突然打電話給我要說什麼。

我沒有問。

不問,就可以盡情想像。

但是,我仍然想知道,他,有沒有,愛過我。有沒有?

在夢裡,我一次次地追問:「你愛我嗎?愛我嗎?」

愛我嗎?

即使已婚,即使知不知道答案都已無法再改變什麼。可是,我想知道。

那是我對少女時代唯一的牽念。

愛我嗎?

漸漸地,我不再為君寒流淚。

我的生活日趨平淡,但是安穩。

記者老公升了編審。小房子換成了大房子。摩托車換了轎車。我沒有要孩子,但是養了兩條狗。一條公的,一條母的。

我真的生活得很好。

偶爾我仍然會想起君寒,想起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空氣中溫暖的花香,蟬和蝴蝶。心仍然會細碎地疼痛,但不再撕裂。

我只是想,一遍遍地想,他,愛過我嗎?

愛我嗎?

少女情懷總是詩——抒情詩或散文詩。浪漫,精緻,瞬息萬變。

少婦的生活卻是理論書,枯燥,漫長,沉悶不覺日子過。每一天都那麼漫長,可是一年也是那樣子過去。

不知不覺,便是四年。

成就一位博士的時間。

一次出差經過北京,我平靜地撥響了君寒的電話。

為什麼不呢?既然我仍然記得他,而且,不再為他流淚。

我比約會時間提前十分鐘來到酒店,等他的時候,我又想起了那個午後。

今天是個陰天,沒有燦爛的陽光,而且我的心情平靜。

但是一次次地,不由自已地,我想:他,愛過我嗎?

愛我嗎?

君寒準點到達。

他說過:準時是帝王的美德。

君寒從不遲到。

君寒且從不妄言,不撒謊,不講粗口,不吸煙喝酒,不賭博。

四年未見,他並不見老,略略胖了一點,不多,可是足以把四年前那份清俊剛剛填平。

我們共進晚餐,他叫了一杯扎啤,而我點起一支520香煙。

雙方便不由都有一點點感慨。誰說歲月無痕呢?連習慣都變了。

他問:「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

我答:「在你學會喝酒的時候學會的。」

我給他看煙蒂處小小的鏤空的紅心,告訴他:這種煙的牌子叫做「520」,意思就是「我愛你」。台灣產,全部走私進來,市面上很不容易買到。

煙蒂處有一顆鏤空的小小的紅心。

一包煙有二十支,便有二十顆心。

吃過飯,我們去青年湖散步。

晚風微涼,我在湖邊停住,問:「現在,可以告訴我答案了嗎?」

「什麼?」

「你知道的。」

我不看他,只看湖水。

「你知道我問什麼?我一直想知道答案。」

一直一直,忘不了。

其實我已經不在乎他是不是愛我。我只是想知道。哪怕不愛,也仍然希望明白地知道。

可是他仍然不肯答我。

湖水亦沉默。

520的香煙在空中寂寞地飄散。不規則的煙圈像一個個問號。

愛我嗎?愛我嗎?

然後我們便散了。

我在北京只停留了三天。

走的時候,約了一位網上結識的女孩子在車站咖啡廳見面。

剛剛落座,我的手機響起來,是君寒,問我幾點的車,要為我送行。

我笑著婉拒了。北京太大,天太熱,他太忙,能說的話都說完了,沒說的一輩子也不會再說出口,我不覺得有什麼必要再見一面。

女孩在網上讀過我的故事,她知道君寒是誰。問我:「為什麼要拒絕?你真的一點也不想見他?」

我笑:「也難說。不過我欣賞的是那樣一種男人,當我拒絕他送行,他不必口頭糾纏,卻會突然出現在火車站,然後說:我已經來了,你在哪兒?」

女孩笑起來:「這樣的男人,已經絕跡了。現在到處都是用舌頭代替雙腿的人。」

咖啡漸冷。我的手機再次響起,仍是君寒。「我已經到了北京站,你在幾樓?」

我驚訝:「可是,我在西站呀!」

電話再次斷了。而我的心,就像一把六弦琴被善奏者以輪指迅速撥過,震蕩不已。

如果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按照我的理想塑造,溫文,儒雅,沉靜,博學,有真正高貴情操,那就是他。

可是,他卻不愛我。

我抬起手腕,離開車還有不到一小時,而北京站到西站距離甚遠。

我想,我們到底還是緣慳一面。

心裡反而有一點點歡喜。模糊的,不明確的小小歡喜。

也許,是因為我始終都害怕面對。不相見,便無須再糾纏詢問,也就無須失落悵惘——愛我嗎?

但是自這一分鐘起,我的手機便一次次地響起:

「我已經到了前門,有一點塞車,如果趕不及,你就先進站,我到站台上找你。」

「我已經到站前了。」

「我就要下車了。」

我看著手錶,離開車已經只差十分鐘,淚水幾乎就要湧出來,我說:「我就要上車了。」

檢票口空空蕩蕩,檢票員掛出停檢牌。

我攔住她懇請:「請再給我一分鐘!」

最後的、近乎絕望的一分鐘。

終於,我提起行李,舉步維艱,走向檢票口。

當我最後一次回頭,君寒終於出現在候車大廳的門口。

每個女子都有一位自己心目中的白馬,也許得到並不是目的,遇到已該心足。

網友女孩及時地遞出站台票,同時說:這真是只有電影里才會出現的經典情節。音樂都應該響起。

可是這畢竟不是電影。

所以沒有音樂,有的只是汽笛的聲聲催促和車站熙攘的人聲。

我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向站台,甚至沒有一個對視的瞬間。

我不會因此而決定留下,我們亦沒有熱烈擁抱。

這只是凡人生活中一次平凡的送行。火車不會因為我們的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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