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詭事連連 2、遺像

肖坤從娛樂宮返回家,已是凌晨三點。逼仄而又破舊的房間里,瀰漫著陳年累月的怪味兒,但他並不討厭這種氣味兒,反而會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終於到家了。」

他脫掉鞋和外套,有些搖晃地走到床邊,疲憊地躺下。

是的,他喝醉了。

在娛樂宮時,當話題轉向高中時的女友——沈小婉,肖坤在心中壓抑了七年的情感立刻全部釋放出來,他肆無忌憚地向胃裡灌著啤酒,不勝酒力的他很快就醉了。

後天就要去京海市參加全國總決賽了,我又可以見到她了,而且還能與她同場競技。難道這是命運的安排?那麼,會不會是一場浪漫的邂逅呢?

肖坤的腦海里又浮現出令他回味的一幕,那是沈小婉收到錄取通知書後,興奮地跑到他家中報喜時的情景。那晚,沈小婉沒有回家,他們就在那張單人床上相擁而眠。雖然窗外電閃雷鳴、風雨交加,但他們卻甜蜜纏綿。

回憶起那個難忘的夜晚,肖坤有些發紅的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笑容,但很快就消失了。

不!我不能這樣想!七年了,她一定有自己的生活軌跡,絕不能因為我的出現而改變她原來的生活。如果那樣做,我豈不是太自私了!

這時,他腹部傳來一陣陣脹痛,像是有什麼異物在胃裡快速攪拌著。他連忙用手按住腹部,從床上坐了起來。

當他坐起來的剎那,一股尚未消化的食物殘渣沿著食管逆流而上,直衝入口腔里。他不顧一切地衝進衛生間,「哇」的一聲將胃裡的食物全部吐了出去。

從衛生間出來後,肖坤感覺大腦清醒了許多,他再次告誡自己:「既然當初選擇了放棄,現在就不應該再去打擾她的生活。」

肖坤真的能做到嗎?

肖坤下意識地擦了擦眼眶,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流淚了。他憂傷地嘆了口氣,一邊走向單人床,一邊強迫自己不再去回憶那些往事。

突然,肖坤似乎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他立刻側過身,卻看到媽媽的遺像掛在左側的牆壁上,那慈祥的眼神彷彿正定格在自己的身上。

「媽媽!」他在心裡呼喚了一聲,然後緩緩走過去,看著照片里的媽媽。

他盯著遺像足足看了一分鐘,心裡有許多話要向媽媽傾訴,但現在他最想說的一句是:「媽媽,我沒有辜負您的期望,我成功了,我想您應該看到了。」

媽媽的嘴角彷彿閃過一絲滿意的微笑。

肖坤怔了一下,然後仔細觀察著照片里的媽媽,她依然是平靜的表情。他沉重地吁出一口氣,二十年前發生的那件痛苦的往事從腦海里浮現了出來。

二十年前,肖坤八歲,剛剛上小學一年級。爸爸是國企的技工,媽媽是音樂學院的講師,這樣的家庭在那個年代算是優越的,所以肖坤從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特別是在鋼琴彈奏方面,父母花了大量的金錢和時間對肖坤進行訓練,而且每當練習鋼琴時,媽媽對他的要求都非常嚴格,用苛刻來形容也絕不為過。

其實,媽媽這樣做是有原因的。肖坤在四歲時就展露出極高的音樂天賦,他甚至能在媽媽的指導下彈奏出優美的鋼琴曲,這令音樂學院的老師們都大為震驚。

肖坤大概記得,那是二十年前周六的一個中午,媽媽嚴厲地督促自己練習鋼琴,他甚至能記得,那天練習的曲目是肖邦的《降E大調夜曲》,在平靜優美、飽含詩意的旋律中,媽媽不厭其煩地指導著他。

當肖坤練習了幾遍後,媽媽將他從椅子上抱起來,興高采烈地誇獎他,並要求他一定要堅持不懈地練下去,完成媽媽未能完成的夢想。雖然年幼的他不懂得什麼是堅持不懈,也不懂得什麼是夢想,但從媽媽掛滿笑容的臉上,他懂得了只要好好練琴,媽媽就會開心。

這時,家裡的電話忽然響了。媽媽走出琴房去接電話,但很快她就返回了琴房。肖坤至今仍清楚地記得,媽媽走進琴房後,原本掛滿笑容的臉上表情陰鬱,臉色也有些蒼白,完全沒有了剛才的神采,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

「學校有急事,媽媽必須去一趟,你要聽話,在家好好練琴。」肖坤依稀記得,媽媽說完這句話後就急匆匆地離開了家。

年幼的肖坤也沒在意,因為那個年齡玩心正濃,他恨不得媽媽能去上班,這樣就可以到家對面的小公園裡和小夥伴們玩足球了。

那個小公園,給肖坤的童年留下了許多美好、快樂的記憶,但之後不久卻在公園裡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在他幼小的心靈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如陰霾般揮之不去。不過,這件事與媽媽無關,而是發生在一個綽號叫「胖虎」的小男孩兒身上,他現在不想去回憶那件可怕的往事。

當天晚上,媽媽沒回家。在爸爸的詢問下,肖坤將媽媽臨走時說的話告訴了爸爸,爸爸立刻給學院打電話,但院方對此並不知情。

在那個年代,拐賣婦女兒童的事件屢見不鮮,爸爸情急之下報了警。肖坤將媽媽接到電話的事告訴了警察,但經過警方調查,電話是用公用電話打來的,警方對此也束手無策。

值得慶幸的是,媽媽並沒有失蹤。三天後,她終於回到了家。

肖坤和爸爸喜極而泣,但他們很快就發現媽媽瘋了。後來,無論爸爸怎樣詢問,媽媽都沒有說那三天究竟發生過什麼。

媽媽在這三天里究竟遭遇了什麼,以至於回家後就變成了瘋子?

爸爸曾帶媽媽去過很多醫院,檢查結果都是媽媽患上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症,但致病的原因卻始終都沒能查出來。

之後的三年里,原來與肖坤要好的小夥伴們都遠離了他。原因是,他有一個瘋子媽媽,小朋友們甚至嘲笑他說:「你媽媽是瘋子,我們才不和你玩呢!」

每當聽到這些話,年幼的肖坤都哭泣著跑回家,撲進爸爸的懷裡,哭喊著哀求他把原來的媽媽還給自己。爸爸緊緊地抱著他,堅強的男人流下了眼淚。漸漸地,肖坤為有一個瘋子媽媽而感到自卑,他開始憎恨媽媽,憎恨她為什麼要瘋,他甚至希望瘋子媽媽永遠離開這個家。

三年後那個悶熱的下午,對肖坤來說是沉痛的,永遠不願回憶的。

那天下午,他站在湖邊,獃獃地注視著媽媽的屍體。媽媽的屍體被湖水泡得有些浮腫,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但那雙漂亮的眼睛卻努力睜開著,彷彿還在留戀這個對她來說並不美好的世界。後來從父親的口中得知,媽媽是不小心掉進了音樂學院的湖裡,導致溺水而死的。

肖坤現在回想起來,媽媽之所以睜著眼睛,也許是臨死前還在牽掛著他和爸爸。

肖坤望著遺像里的媽媽,這件沉痛的往事如同壓在心頭的異物,令他感到一陣陣憋悶,那些纏繞了他許多年的疑問又開始在心裡反覆回蕩:「二十年前,那個給媽媽打電話的人會是誰?為什麼媽媽接完電話後就突然失蹤了三天?她究竟去了哪裡?這三天中發生過什麼?為什麼媽媽回家後就瘋了呢?」

他找不出答案。

這些沉痛的疑問如同寄生在他體內的病毒,肖坤越是想解開,就越是令他痛苦不堪,他甚至感到大腦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

他疲憊地靠在牆上,雙手抓著頭髮用力向外拉,他足足拉了幾十下,頭痛的感覺才漸漸減輕了。

他吁出一口氣,用力甩了甩手臂,將夾在指縫間的頭髮甩掉。

突然,一個更加可怕的疑問從心底躥了出來:媽媽真的是不小心掉進湖裡淹死的嗎?

肖坤以前從未懷疑過媽媽的死因,但今天卻突然冒出了這個疑問。他由於緊張而攥緊的拳頭裡已滿是汗水,心跳也驟然加快了。

其實,他並不是在胡思亂想,而是那些記憶的碎片突然浮現出來,又快速黏合在了一起,將六歲那年夏天發生的一幕完整地呈現在大腦里。

「肖坤,你在幹嗎?」胸前掛著圍裙的媽媽從廚房走出來,發現肖坤正用剪刀去剪一張彩紙。

「媽媽。」肖坤記得當年自己應該是這樣說的,「今天幼兒園阿姨教我們裁紙,我想用它剪一朵小花。」

「是嗎?」媽媽頗有興緻地走過來,但當她看到肖坤手裡的彩紙時臉色頓時變了,她一把奪過彩紙,壓抑著憤怒說,「兒子,這張紙是不能剪的,一會兒媽媽再給你找一張。」

「為什麼不能剪啊?」年幼的肖坤委屈地看著媽媽。

媽媽拍著他的小腦瓜,柔聲說:「這是媽媽在學校的游泳比賽中獲得的獎狀,有紀念意義哦,所以不能剪。」

肖坤深呼吸了幾口氣,再次看向遺像里的媽媽,暗自思忖:「媽媽曾在音樂學院的游泳比賽中獲獎,即使是真的不小心掉進了湖裡,也絕不可能輕易就被淹死吧?」

一個符合邏輯卻又可怖的答案從心底湧出,他的心臟彷彿瞬間就被這個答案擊碎了。他按著胸口僵立在原地,冷汗順著臉頰向下滑落。

過了許久,他的嘴唇才微微顫了顫——媽媽是被人殺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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