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周作人 文學

周作人與長兄魯迅在日本留學其間曾經翻譯一些外國小說,大多數是北歐的,譯筆古奧,而且結集出版時命名為《或外小說集》。「或」是「域」的古字,如此寫法自是受老師章太炎的影響。胡適說「域外小說集比林(琴南)譯的小說確是高得多」,「是古文翻的小說中最了不得的好」。

《域外小說集》第一、二冊分別在東京和上海兩地寄售,半年過去,第一冊在東京銷售二十一本,第二冊二十本,第一冊多出的一本還是他們自己買的;在上海,也僅售出二十冊上下,再無人問津。魯迅說銷路不好的原因是小說都比較短,看過的人往往搖頭說:「以為他才開了頭,卻已完了。」與我國傳統的一二百回的章回體小說有很大區別。阿英則認為,周氏兄弟翻譯雖用文言文翻譯小說,但仍舊保留了原來的章節格式,當時的中國讀者極不習慣,有些佶屈聱牙,不受歡迎是很正常的。

周作人1918年1月至1919年12月間翻譯的小說後來集為《點滴》一書,後更名為《空大鼓》。全書二十一篇作品中,俄國與波蘭、南非、匈加利(今譯匈牙利)等被壓迫民族文學作品佔70%以上,其中俄國作家契訶夫的《可愛的人》、庫普林的《晚間的來客》、安特萊夫的《齒痛》、波蘭作家顯克微支的《酋長》等在五四時期都產生了很大影響。

周作人說自己並非文人,更不是學者,他的工作只是打雜,砍柴打水掃地一類的工作。如關於歌謠、童話、民俗的搜尋,東歐日本希臘文藝的移譯,都高興來幫一手,但這在真是缺少人工作的時候才行,如各門已有了專政的人他就只得溜了出去,另去做掃地砍柴的勾當去了。

周作人在《自己的園地》序中談到寫作的原因,是「尋求想像的朋友請他聽我的無聊的閑聊」,是「因寂寞,在文學上尋求安慰」。

周作人在《雨天的書·自序一》中說,這年冬天特別多雨,他常希望這種天氣,「在江村小屋,靠玻璃窗,烘著白炭火缽,喝清茶,同有人談鮮花,那是頗為愉快的事」,但如今不能實現,只好寫文章了。

周作人提倡「多面多樣的人道主義的文學」,認為這才是「真正的理想的文學」。因此,他對作品的選擇不拘一格,翻譯了人生觀絕不相同的梭羅古勃與庫普林,又譯了在女子解放問題上與易卜生意見迥異的斯忒林培格。這表現了五四那個時代及周作人個人開放的眼光與寬容的心態,是以後時代的人很難企及的。

周作人在《文學上的俄國與中國》等演講里,曾一再強調「中國的特別國情與西歐稍異,與俄國卻多相同的地方」,「背著過去的歷史,生在現今的境地,自然與唯美及快樂主義不能多有同情」,「我相信人生的文學實在是現今中國惟一的需要」。

周作人常以「雨」與「風」一起構成散文的「基本意象」。

「五四」以後,周作人作為《語絲》周刊的主編和主要撰稿人之一,寫了大量散文,風格平和沖淡,清雋幽雅。在他的影響下,20年代形成了包括俞平伯、廢名等作家在內的散文創作流派,阿英稱之為「很有權威的流派」。

汪靜之詩「一步一回頭,瞟我意中人」受到周作人的極力推崇。周說「這是舊道德上的不道德,方是詩情的精神」。

周作人最早在理論上從西方引入「美文」的概念,提倡文藝性的敘事抒情散文。他從自己的個性出發,從英國隨筆、明末小品、日本俳文中汲取文學營養,形成了獨特而成熟的藝術風格。他追求知識、哲理、趣味的統一:在娓娓絮語中,針砭時弊,縱談文史,描摹風物,探尋人情物理,顯示著愛智者的「博識」與「理智」而無「賣智與炫學」之嫌(郁達夫《〈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導言》),卻自有親切、通達的風致,從容描繪中浸透著作家的閑適趣味,「蘊藉而詼諧」的「淡淡的喜悅」里(《藥味集·談俳文》、《立春以前·〈文載道文抄〉序》),攙雜著幾分憂鬱、惆悵,文字表達上則大巧若拙,舉重若輕,構成了平和恬淡的境界,同時注重適度的含蓄,擁有一種令人回味的「澀味」。

新中國成立後,周作人在北京從事著譯工作。1950年後,曾先後翻譯了《俄羅斯民間故事》、《日本狂言選》、《希臘擬曲》、《伊索寓言》等9部著作,與人合譯了《阿里斯托芬喜劇集》、《歐里庇得斯悲劇集》(共3集)、《石川啄木詩歌集》、《平家物語》等6部作品。

廢名回憶,周作人作文從來都不打草稿,一遍寫好,看一看有沒有錯別字,便不再看,算是完卷。因為他說起稿便不免於重抄,重抄便覺得多無是處,想修改也修改不好,不如一遍寫好。

佟韋回憶,周作人「十分勤奮,一絲不苟。……他在西安時,報紙記者紛紛來訪,約他寫稿子,他都沒有拒絕,經常夜裡伏案工作,很晚才休息。就是他夫人去世前後,也未間斷寫作。……阿英同志曾提出給他找個助手,……他笑著說:『這關心我是感謝的,但我寫東西從不譽抄,別人也幫不上我的忙,那就不必了。』」

文潔若回憶,周作人每翻譯一部作品,都力所能及地多找幾種版本,然後選定自己認為最可靠的版本,如果個別此舉和注釋參考了其他版本,他就在注文中一一說明。他每次都加上詳細的注釋,在前言後記中交代作者生平、作品的歷史背景、藝術特色等。立論精闢,提綱挈領,深入淺出,恰到好處。文傑若曾搬出原告核對周作人翻譯的稿件,她從未找出過差錯,每遇到譯的精彩的地方,總不禁拍案叫絕。

周作人總希望在譯著後面多加一些注釋,但出版社要求他壓縮從簡,他只能在頁末略加幾條簡單的注。為此,他十分惆悵,提起這部譯作便覺得「沒有多大意思」、「沒有什麼可喜的」。

周作人喜歡誦吟張心齋的《幽夢影》,謂是那樣的舊,又是這樣的新。

郁達夫曾比較魯迅、周作人兄弟的文章,他說:「魯迅的文體簡練得像一把匕首,能以寸鐵殺人,一刀見血。重要之點,抓住了之後,只消三言兩語就可以把主題道破……周作人的文體,又來得舒徐自在,信筆所至,初看似乎散漫支離,過於繁瑣!但仔細一讀,卻覺得他的漫談,句句含有分量,一篇之中,少一句就不對,一句之中,易一字也不可,讀完之後,還想翻轉來從頭再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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