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郁達夫 性情

郁達夫從不隱藏自己的性情。對於他大膽的自我暴露似的「真」,郭沫若曾經這樣形容:「對於深藏在千百萬年的背甲裡面的士大夫的虛偽,完全是一種暴風雨的閃擊,把一些假道學、假才子們震驚得至於狂怒了。」

郁達夫也曾在《沉淪》中捶胸頓足地大聲呼喊:「知識我也不要,名譽我也不要……我所要求的就是愛情,若有一個婦人,無論她是美是丑,能真心實意地愛我,我也願意為她死的:我所要求的就是異性的愛情!」

郁達夫敏感。在北伐勝利的歡呼聲中,他就懷疑革命投機者引發左右的攻擊。國共分裂後,他又直率地對美國記者和好友徐志摩說:「我不是戰士,只是作家。」這使他遭受更猛烈的攻訐,革命同志鄙薄他乃至反目,左聯除了他的名,他長時間被扣上「革命意志消衰」的帽子。

郁達夫在外是懦弱的受難者,在內是兇惡的暴君,他每在外受到侮辱,回家必向孫荃發泄,百般挑剔,辱罵孫荃是在家「坐食」的「行屍」。「你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生存在這個世上的呀?」隨後又責怪自己,撫慰孫荃,詳細解釋發怒的原因,孫荃聽了反替他抱不平,為他痛哭,直到兩人相抱而泣,這就是郁達夫說的「悲劇的出生」。其未足月的龍兒出生了,他稱龍兒是兩人「悲哀的繼承者,一看就覺得是一個神經質的薄命的相兒」。稱其出生「多此一舉」。龍兒果然早夭。

郁達夫總是覺得對不起他的第一位夫人孫荃,他押賣了她送的定情信物,為求淫樂。回頭一邊想念孫荃,一邊抱頭痛哭,「我的女人,我不愛而又不得不愛的女人!我終覺對你不起!」就是在朋友面前,穿了件孫荃從家裡寄來的新長衫時,也會淚水蒙蒙對人家說「她對我很好」。

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嫌棄孫荃和兒子是累贅。孫荃自願回老家,送走之後,讀著孫荃的來信,又禁不住淚眼滔滔起來,一邊又自責「我累你不少了」。

郁達夫給王映霞回信,也多是邊寫邊哭。他收到王映霞的那封信,發現字裡行間透著「永遠是朋友」願望的時候,揣摩著是個試探的口風時,急書回覆時,寫著寫著,就又哭了個痛快。

郁達夫去梅白克路坤範女中看王映霞,費力找到了地方,卻被告知「映霞上她姊姊那裡去了」,可憐的郁達夫就急得要哭。他失魂落魄地坐電車、回家、吃飯又去霞飛路買書。順腳去周家,同之音聊天,她哭了,述說她的苦悶。郁安慰了她一陣,末了自己也哭了半天。

又一次,郁達夫冒雨送王映霞回坤範。在農口街燈下,兩人依依不捨別去時,王映霞回過頭,叮囑一句:「你要早些睡呀!」這分明是愛的表示,郁達夫也會感動得哭了,坐在車上,一直哭到家中。

郁達夫愛溜達,反背著雙手,低著頭,一聲不響直往前沖。遠點看去,十足的老夫子形象。在上海時,他經常和王映霞在霞飛路上散步。偶爾,兩人也會去極司非爾路和愚園路上,常常坐一種被稱作「第四階級」的小車子。就是一種後面推車的獨輪車,上車後,兩人分坐兩旁,她的右手搭在他的左手上,不時回頭同推車人聊幾句,倒是別有風味。開始王映霞還覺得難為情,後來竟也喜歡了。遇到了坐小汽車的朋友,從車窗伸手出來打招呼時,兩人都自得其樂,紳士淑女似地點一下頭。

郁達夫帶王映霞到新加坡生活,王很是不安,因與王喜歡交遊的性格頗有抵觸,郁達夫對她說:「這裡是一個新的所在,你沒有什麼人認識,我要和你在這裡終老。」王讓他給她找工作,郁達夫就說:「你既覺得太閑空,不會去找些白米來數數?」

徐志摩飛機失事而死,年僅36歲。郁達夫在一篇追悼他的文章中說他死得恰好,因為詩人如美人,老了就不值錢了,況且他的這一種死法,和拜倫、雪萊一樣不凡。

郁達夫在「風雨茅廬」的大廳里掛一幅集句對聯:「兩口居碧水丹山,妻太聰明夫太怪;四野皆青燐白骨,人何寥落鬼何多。」

有一次,兒子郁飛逐個問郁達夫《三國》上劉、關、張等的優劣,郁達夫說,他們都有私心。提到諸葛亮,他馬上說:「他才是沒有私心的!」

郁達夫雖然加入了「左聯」,但不滿「左聯」的冒險做法,他說「我不是戰士,只是作家」。此話傳入「左聯」內部,群情激憤,紛紛請郁達夫自動退出。1930年,郁達夫退出「左聯」,他對杭州報章說:「他們對我很不滿意,說我的作品是個人主義的。這話我是承認的,因為我是個小資產階級出身的人……後來,他們要我去做實際工作,我對他們說,分傳單之類的事,我是不能做的,於是他們就對我更不滿意起來。於是,我就把郁達夫這個名字從『左聯』名單上除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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