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沈從文 感懷

沈從文每讀一本書,都喜歡在書後寫兩行題記。有的是記一個日期,或記那天的天氣,或是一點感慨。他在一本書後寫道:「某月某日,見一大胖女人從橋上過,心中十分難過。」

1944年,沈從文致信還在美國的胡適,報告自己的工作、生活情況,他在信的末尾寫到:「我們在這裡過的是挖土種菜,磨刀生火,生活雖瑣碎,並不痛苦,但想起與生活離得相當遠的國家社會種種,卻不免難過。」

1946年8月31日,沈從文在接受《大公報》記者採訪時,自承「一生最怕聽打殺之類的事」。

沈從文到歷史博物館,除了鑒定文物,還當講解員。汪曾祺曾經親眼看見過沈非常熱情興奮地向觀眾講解的情形,「心裡總不免凄然」。對於這段經歷,沈從文說:「關門時,獨自站在午門城頭上,看看暮色四合的北京城風景……明白我生命實完全的單獨……因為明白生命的隔絕,理解之無可望……」

關於在歷史博物館早幾年的工作情形,沈從文曾在1951年一封未發出的信中這樣寫道:「生活可怕的平板,不足念。每天雖和一些人同在一起,其實許多同事就不相熟。自以為熟悉我的,必然是極不理解我的。一聽到大家的說笑聲,我似乎和夢裡一樣。生活浮在這類不相干的笑語中,越說越遠。」

50年代末,沈從文在給張兆和的一封信中說自己,「一面是『成熟』,一面卻也永遠近於『幼稚天真』。有些地方『極家常近人情』,有些又似乎也可說是一個『怪人』,一個『真正鄉下人』,放在任何情況下,支配自己生命的,不是一般社會習慣,卻是一點『理想』,理想也可以當成庸俗的迂腐的不切實際的打算看待,但究竟還是理想!也因此不免到處還是會感到一點痛苦,一點不好受,一點和人難於完全適應協調。」

沈從文自稱是「鄉下人」。解放後,一年多雨,許多地方被淹,他站在門前輕輕嘆息:「雨愁人得很。」他的孩子們聽見了,批評他說:「農民不會這樣想。」

沈從文感慨道:「我們相愛一生,一生還是太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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