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胡適 逸事

胡適說他的「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治學方法,是在哥倫比亞大學讀書時翻閱《大英百科全書》偶然發現的。

1904年始胡適到上海生活了六年,先後在梅溪學堂、澄衷學堂及中國公學就學。他自述:「在我停留在上海的時期內,我經歷過三個學校(無一個是教會學校),一個都沒有畢業。」

清末民初,張元濟主持商務印書館編譯所,除以編撰教科書為重點外,對於一般圖書則注重西方文化思想的譯介,如嚴復譯的《天演論》等思想名著。這些思想像野火一樣,延燒著許多少年人的心血,「天演」、「物競」、「淘汰」、「天擇」等術語,都漸成了報紙文章的熟語,成了愛國志士的口頭禪。許多人用這些名詞做自己或女兒的名字,原名胡洪騂的胡適,也從「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中取「適」字做了自己的表字和筆名。

溫源寧這樣描寫胡適:「四十齣頭了,胡博士還顯得很年輕。臉颳得挺像樣,衣服穿得挺像樣,他真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頭髮漆黑,不見二毛;前額突出,跟奧古斯都大帝相似;一雙坦率的大眼;兩片靈活的嘴唇,顯得能言善辯;面色紅潤,卻不是由學者的『生活樸素,思想高超』而來,也不是由俗人的『飲食豐美,生活放蕩』而來。中等身材,十分勻稱,一舉一動,輕快自如。從外表看來,胡博士是由俗人變為學者,而不是由學者變為俗人。」

《文學改良芻議》發表之後,新文化運動轟轟烈烈開展起來。胡適也由此「暴得大名」,天下何人不識君,那個時代有個口頭禪,居然是「我的朋友胡適之」。

胡適的「朋友」遍天下,連美國人也不能倖免。珍珠港事變前,芝加哥大學教授史密斯當選眾議員。時任駐美大使的胡適與此君曾有一飯之緣,得知消息後,便請他來中國駐美大使館用晚餐。史議員在赴宴的路上突然想起:還不知道主人叫什麼名字呢,這可如何是好?但轉念一想,只需按「大使」、「閣下」這樣稱呼,定沒錯。宴會散後,胡大使送客時免不了「歡迎到敝國旅遊」這樣的客氣話。「中國我是一定要去觀光的,」史議員肯定地說,「我到貴國觀光,第一個要拜訪的便是我的朋友胡適之博士,大使先生,胡適博士現在在什麼地方呀?」胡大使聽後哈哈大笑,說:「胡適就站在你的對面呵。」賓主相擁大笑,盡歡而散。看來「我的朋友胡適之」在美國也是行得通的。

胡適留學歸來,青春少年,聲名遠播,更兼風度翩翩,對女士溫柔體貼,紳士風度十足。他講課的時候,看到女生坐在窗邊,寒風吹進來,他會很細心地走過去替她把窗戶關上。與女孩子們在一起,他總是有說有笑,溫厚機敏,幽默風趣。自然,免不了有許多女孩子苦苦追求他,寫來許多神魂顛倒的情書。1926年,湯爾和贈給胡適一詩,描寫的就是當年胡適周旋於紅袖之間的情形:薔花綠柳競歡迎,一例傾心仰大名。若與隨園生並世,不知多少女門生。纏頭拼擲賣書錢,偶向人間作散仙。不料飛箋成鐵證,兩廓豬肉定無緣。

胡適的名作《中國哲學史大綱》、《白話文學史》,都只有上卷,人送雅號「半卷博士」。

胡適在介紹自己的事業時,只介紹文學是他的「娛樂」,哲學是他的「職業」,歷史是他的「訓練」,政治是他的「興趣」,卻從未說過教育是他的「什麼」。

胡適在評論中國傳統戲曲時說,居然竟有人把臉譜,嗓子、台步、武把子、唱工、鑼鼓、馬鞭子、跑龍套,等等,當作中國戲劇的精華!

胡適見宴會席上有家鄉名菜獅子頭,大為歡喜。即說:《論語》「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兩句話是聖人最近人情的話,全世界兩千年的哲人中,沒有第二個人說過這樣的話。

上世紀30年代,趙元任和楊步偉去安徽旅遊,遊覽了黃山,順便去了歙縣胡適之的老家,兩人讚歎真是山清水秀之鄉,楊步偉和趙元任寫了一封信給適之說,你們有這種好風水的地方,所以才出了你這個人。適之回信說:「韻卿(楊步偉字韻卿),我要接吻你一百次,謝謝你。」

1923年春天,胡適應清華大學學生所請,開列了一份共計185種「最低限度的國學書目」,把《三俠五義》、《九命奇冤》也列入。梁啟超對胡適說:「我便是沒有讀過這兩部書的人,我雖自知學問淺陋,但說連國學最低限度也沒有,我不服。」徐志摩看了「最低限度的國學書目」後說:「慚愧!十本書里有九本是我不認識它的……我是頂佩服胡先生的,關於別的事,我狠聽他(胡適)的,但如其他要我照他定的書目用功,那就好比要我生吞鐵彈了。」

胡適在陳存仁家中,常時喜歡講笑話,談小腳,談辮子,談打麻雀。他常提起他的太太江冬秀女士。他說,他太太雖是小腳,但早年就解除束縛了,他稱她是「改組派」。關於他自己的辮子,在考取官費留學那年(宣統二年),他還是拖著辮子上船的。至於打麻雀,他的太太最歡喜,他自認是怕老婆會的會長,所以非但不反對,而且常常在案牘疲勞之後,也參加打幾圈。

民國時期,官員、文人搓麻成風,胡適在《麻將》一文中痛斥麻將的禍害。他算了一筆賬,即麻將每四圈費時約二點鐘,少說一點,全國每日只有100萬桌麻將,每桌只打八圈,就得費400萬點鐘,就是損失十六萬七千日的光陰,更不用說金錢的輸贏、精力的消磨。他寫道:「我們走遍世界,可曾看到哪一個長進的民族、文明的國家,肯這樣荒時廢業嗎?……只有咱們這種不長進的民族以『閑』為幸福,以『消閑』為急務,男人以打麻將為『消閑』,女人以打麻將為家常,老太婆以打麻將為下半生的大事業!」他把麻將與鴉片、八股、小腳列為「四大害」。

罵歸罵,胡適也不是視麻將為洪水猛獸堅決不碰。梁實秋就曾看到過胡適搓麻的情景:「有一年在上海,胡適、潘光旦、羅隆基、饒子離幾位在一品香飯店開了房間,硬木桌上打牌,滑溜溜的,震天價響。」梁實秋還記得那次胡適「麻運」不佳,最後輸個精光,因為帶的現金不夠,只好開出一張三十多元的支票,在當時不算小數目。

相對於胡適的勝少敗多,胡夫人在方城戰中可謂每戰皆捷,這讓平生不信鬼神的胡適,「小心求證」出「麻將裡頭有鬼」,亦不失為一趣聞。

其實「只要顏色不同,就打掉再說」,又豈只胡家這位女客。在胡氏有生之年裡,各黨派、各學派、各宗師……哪一個不是只要顏色不同,就打掉再說呢?!胸有成竹,取捨分明,所以他們沒有胡適之那樣博學多才,他們也就沒有胡適之那樣手忙腳亂了!

20世紀20年代上海泥城橋開了一間叫「四而樓」的酒館,很多人都不明白「四而」的意思,就去請教當時任上海公學校長的胡適。胡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親自前往四而樓小酌,尋機向主人探問究竟。主人說,樓名取自《三字經》的「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只不過圖個一本萬利的彩頭。胡幾欲暈倒。

「一次在背後看他打麻將,我忽有所悟。胡氏抓了一手雜牌,連呼『不成氣候,不成氣候!』,可是『好張子』卻不斷地來,他東拼西湊,手忙腳亂,結果還是和不了牌。原來胡適之這位啟蒙大師就是這樣東拼西湊,手忙腳亂。再看他下家,那位女士慢條斯理,運籌帷幄,指揮若定。她正在摸『清一色』,所以不管『好張子,壞張子』,只要顏色不同,就打掉再說!」

胡適在說到王國維與羅振玉時,其語言與常人無異:「靜安先生的樣子真難看,不修邊幅,再有小辮子,又不大會說話,所以很少出門,但他真用功。羅振玉就不同,身材高大,人又漂亮,又會說話,說起話來又有丰采。真漂亮!」

胡適因創作和提倡白話詩,被稱為「新詩的老祖宗」。海內作新詩者均以能得胡適的評論而榮幸,以致後來以《女神》名噪詩壇的郭沫若,以一直得不到胡適的評論為憾。1923年,兩人在一次歡宴上見面,當胡適在酒酣耳熱中說起他曾想要評《女神》,並取《女神》讀了五日時,郭沫若大喜,竟抱住胡適,和他接吻。

一次,胡適談及北方早婚的人還聲情並茂地朗誦了一首北方民謠:新娘年紀二十一,新郎還只一十一。兩人一道去抬水,一頭高來一頭低。要不是公婆待我好,一腳踢他井裡去。

辛亥革命後,南京臨時參議院通過了《大清皇帝辭位後之優待條件》,末代皇帝溥儀因此得以深居宮中,繼續著他的「皇帝」生活。在洋師傅庄士敦的調教下,紅牆內的小皇帝對外界的一切新事物都充滿了好奇:眼鏡、電話、自行車。同時,他也了解了國內外的政治文化形勢,知道了「新文化運動」(他稱之為「白話文運動」),也就「認識」了胡適,讀過《嘗試集》,也讀過《文存》。皇宮裝了電話後,溥儀想起了胡適博士,很想聽聽洋博士是用什麼腔調說話,溥儀在紫禁城裡打電話約來了慕名已久的胡適,對胡適說:他對民國的優待條件並不在乎,只想多讀點書,做一個「有為的青年」。胡適恭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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