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胡適 舊儒

蔣介石給胡適的輓聯,「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的確抓住了胡適人格中最敏感而隱諱的獨特性。開白話文革命先河的胡適,雖給外界強烈的全盤西化印象,成為現代理性精神、寬容、溫情、好智的代表性人物,但在文化上,他始終是認同中國傳統知識分子責任與角色,乃至於對國家與文化認同的忠誠。

胡適說:「東方文明的最大特色是知足。西洋的近代文明的最大特色是不知足。」他比較說:「一邊是安分,安命,安貧,樂天,不爭,人吃虧;一邊是不安分,不安貧,不肯吃虧,努力奮鬥,繼續改善現成的境地。」

1925年,胡適著文談「讀書」,指出「精」和「博」是讀書兩個要素。他將這個看法編成兩句口號:「為學要如金字塔,要能廣大要能高。」

胡適第一個考證出《紅樓夢》的後四十回的作者並非曹雪芹。

季羨林的《台游隨筆·站在胡適之先生墓前》里,談到胡適的「書獃子」氣:有一次在北京圖書館開評議會,會議開始時,適之先生匆匆趕到,首先聲明,還有一個重要會議,他要早退席。會議開著開著就走了題,有人忽然談到《水經注》,適之先生立即精神抖擻,眉飛色舞,口若懸河。一直到散會,他也沒有退席,而且興緻極高,大有挑燈夜戰之勢,早把那個「重要會議」忘到爪哇國去了。

胡適很推崇王安石,認為「他的政治思想主要是用『有為』來替代『無為』」。王安石的詩,「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是胡適最愛題贈給別人的詩句。

胡適對齊白石極端欽佩,曾經與黎錦熙、鄧廣銘合編一部《齊白石年譜》。

胡適是比較老派的文人,講究讀書致仕。因為母親嚴厲,胡適少年老成,被戲稱為「糜先生」。據說有一次,胡適跟夥伴們擲銅錢玩,一位老農見了非常吃驚,說:「糜先生,你也玩這個呀?」胡適一聽,羞愧難當,頓覺失了身分。

胡適早年在上海曾有過一段浪蕩無羈的生活。在一個雨絲紛紛的傍晚,胡適大醉後在回家的路上與警察爭鬥起來,當晚被抓進監獄蹲了一夜。第二天,胡適對著鏡子打量自己青腫的臉時,想起了李白的名句「天生我才必有用」,開始懊悔了。此後,胡適在朋友的幫助下關起門來發奮讀書,終於考取了當年庚子賠款獎學金赴美留學。

有一回,胡適路過青島,遇到梁實秋呼朋聚飲。胡適看到他們豪飲的盛況,趕忙取出鐫有「戒」字的金戒指戴在手上,表示免戰。

胡適是白話文運動的先驅,也是新詩運動的先導,他為此作出了可貴的嘗試,並將自己的一本詩集命名為《嘗試集》。但是他的新詩往往拘泥於舊體詩的格律,尤其是韻腳,大多遵循古代漢語的韻部。比如,《嘗試集》的第一首詩《孔丘》:「知其不可而為之,亦不知老之將至。認得這個真孔丘,一部《論語》都可廢。」「至」和「廢」在詞韻里是通用的,在現代漢語里則完全不押韻。

早年《新青年》刊登胡適和陳獨秀的文章,都是驚世駭俗之論,其中有幾篇文章倡議「只手打倒孔家店」,而且主張「非孝」,認為孝敬父母,罪大惡極。一般人並分不出哪一篇是陳獨秀做的,哪一篇是胡適做的。所以很多人初時的印象,胡適之對父母,一定是屬於非孝一類的。但是胡適卻極為孝順。他父親早逝,所以他得到父親的溫情很短,但他六十三歲回到台灣,他不但把父親的遺作出版和整理,還替父親立了一個很堂皇的紀念碑。在他寫的四十行述中,一再提到母親對他的慈愛,「八年的家鄉教育」,完全是他母親一手栽培的。

胡適的婚姻也由母親一手安排。他從小與江冬秀訂婚。程天放有一篇文章說:「他的立身處世,卻完全符合中國的倫理之道。他對母親非常孝順,他和夫人江冬秀女士的婚姻完全是家長作主訂定的,在結婚以前,兩人沒有見過面,可是他對夫人終身敬愛,到老不變。總統挽適之先生說:『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真是非常允當。」胡適還說過「中國人的舊式結婚,是先結婚後戀愛」的名言。

胡適膝下有二子,長子胡祖望,得名於胡母馮順弟,有光宗耀祖之意。次子胡思杜,寓意「思念杜威」,既表達了他對老師杜威的敬重之情,更含著他一生對自由主義的堅定信仰。

伯希和所治之漢學如一座大山擋在中國學人的面前,當時的大師們如陳垣、陳寅恪等都有些焦慮。陳垣曾對胡適說:「漢學正統此時在北京呢?還是在巴黎?」兩人相對嘆氣,盼望十年後也許可以在北京了!

抗戰期間,胡適任駐美大使,兩個兒子先後到美國讀書,僅一年學費就得兩千多美元。胡適頗感壓力,一面寫稿賺取稿費,一面四處演講,「替兒子籌備一點美金」。孔祥熙知道後,立即匯了3000美元給胡適,胡適係數退回。

1948年底胡適倉皇離開北平,只帶了夫人,沒帶小兒子胡思杜,有一種說法是臨時沒有找到人;一種說法是胡思杜不願意隨父母南行,具體原因不明,胡思杜說:「我又沒有做什麼有害共產黨的事,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另有一種說法來自他後來的秘書胡頌平,胡適夫婦上了飛機,人們問為什麼只有他們兩人,胡適回答:「通知上只寫接我,卻沒有說可帶孩子。」書生氣的胡適讓機上所有名流、學者無不為之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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