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李叔同 性情

李叔同在杭州第一師範學校任教時,一日,一位學生被某老師懷疑偷竊,豐子愷出面抱打不平,情急之下給了該老師一拳。被打的某老師堅持要開除豐子愷,李叔同說:「學生打老師固然不對,不過老師也有錯,說明老師沒有把學生教育好。」最後,在李的努力下,豐子愷只是被記過一次,免於被開除的厄運。

豐子愷回憶,上音樂課時,有人不唱歌而看別的書,有人將痰吐在地板上,李叔同「不立刻責備,等到下課後,他用很輕而嚴肅的聲音鄭重地說:某某等一等出去。……等到別的同學都出去了,他又用輕而嚴肅的聲音向這某某同學和氣地說:下次上課時不要看別的書。或者:下次痰不要吐在地板上。說過之後他微微一鞠躬,表示你出去罷。出來的人大都臉上發紅。又有一次下音樂課,最後出去的人無心把門一拉,碰得太重,發出很大的聲音。他走了數十步之後,李先生走出門來,滿面和氣地叫他轉來。……進了教室,李先生用很輕而嚴肅的聲音向他和氣地說:下次走出教室,輕輕地關門。就對他一鞠躬,送他出門,自己輕輕地把門關了。……一次上彈琴課的時候……有一個同學放一個屁,沒有聲音,卻是很臭。鋼琴及李先生十數同學全部沉浸在亞莫尼亞氣體中。同學大都掩鼻或發出討厭的聲音。李先生眉頭一皺,管自彈琴(我想他一定屏息著)。彈到後來,亞莫尼亞氣散光了,他的眉頭方才舒展。……散課以後,同學還未出門,李先生又鄭重地宣告:大家等一等去,還有一句話。大家又肅立了。李先生又用很輕而嚴肅的聲音和氣地說:以後放屁,到門外去,不要放在室內。接著又一鞠躬,表示叫我們出去。同學都忍著笑,一出門來,大家快跑,跑到遠處去大笑一頓。」

李叔同這種教育學生的方式讓有些學生很是吃不消,豐子愷回憶,有一個最頑皮的同學說:「我情願被夏木瓜(夏丏尊的綽號)罵一頓,李先生的開導真是吃不消,我真想哭出來。」

一天,李鴻梁在木炭畫教室里,走到石膏模型前去看說明卡,不料擋住了後面正在改畫的李叔同的視線,他有些不大高興地說:「跑開!」李鴻梁少年氣盛,聽了頗為不滿,便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故意敲了畫板一下,以示不快。午飯後,工友聞玉對李鴻梁說:「李先生請你去。」我李鴻梁知道李叔同找自己一定是為了上午的事,心裡不免有點惴惴。但李叔同見到他後並沒有改變常態,而是把他領到房間里,關上門,輕輕地對他說:「你上午有點不舒服嗎?下次不舒服請假好了。」接著又隨手把門拉開說:「你去吧,沒有別的事。」李鴻梁慚愧得好幾天和李叔同當面講話。

又一次,李鴻梁從圖畫教室里出來,隨便高聲問道:「李叔同到哪裡去了?」誰知李叔同立即從教室隔壁的小房間里走出來,嚇得李鴻梁從扶梯上連滾帶跳地逃了下來。但李叔同的聲音並沒有變化,仍很自然地問道:「什麼事?」而此時李鴻梁已汗透小衫了。

夏丏尊回憶李叔同:「他(李叔同)的力量全由誠敬中發出,我只好佩服他,不能學他。舉一個實例來說,有一次宿舍里學生失了財物,大家猜測是某一個學生偷的,檢查起來卻沒有得到證據。我身為舍監,深覺慚愧苦悶,向他求教。他指示給我的方法,說也怕人,教我自殺!他說:『你肯自殺嗎?你若出一張布告,說作賊者速來自首,如三日內無自首者,說明舍監誠信未孚,誓一死以殉教育,果能這樣,一定可以感動人,一定會有人來自首。——這話須說得誠實,三日後如沒有人自首,真非自殺不可。否則便無效力。』這話在一般人看來是過分之辭,他說來的時候,卻是真心的流露;並無虛偽之意。我自慚不能照行,向他笑謝,他當然也不責備我。」

豐子愷在《李叔同先生的文藝觀——先器識而後文藝》一文中回憶,李叔同在杭州師範任教時,書桌上常放著劉宗周的《人譜》,「這書的封面上,李先生親手寫著身體力行四個字,每個字旁加一個紅圈……有一次叫我們幾個人到他房間里去談話,他翻開這冊《人譜》來指出一節給我們看。……他紅著臉,吃著口(李先生是不善講話的),把先器識而後文藝的意義講解給我們聽……我那時正熱中於油畫和鋼琴技術,這一天聽了他這番話,心裡好比新開了一個明窗,真是勝讀十年書。從此我對李先生更加崇敬了。後來李先生在出家前夕把這冊《人譜》連同別的書送給我。我一直把它保藏在緣緣堂中,直到抗戰時被炮火所毀。我避難入川,偶在成都舊攤上看到一部《人譜》,我就買了,直到現在還保存在我的書架上,不過上面沒有加紅圈的身體力行四個字了。」

李鴻梁回憶,李叔同彈琴十分嚴格,無論附點、切分音、休止符、強弱等等都非常注意,非常準確。每周他讓學生將上周教的曲子彈給他聽,覺得滿意的,他便在本子上寫一個「佳」、「尚佳」或「尚可」等字樣。如果不滿意,他立刻站起來,用天津腔的上海活說:「曼好,曼好,不過狄葛浪好象有點勿大里對」(這裡有點不大對),或說「還可以慢一點,狄葛浪(這裡)還要延長一點」等等。學生也不用辯解,因為即使辯解,他也決不再講第二句話。學生只好趕快退出來,回去繼續練習,等到下一周和新曲子一同再彈給他聽。

李叔同對於友人求書,立即磨墨揮毫,有求必應。有時寫完還剩下一些墨,他便對學生們說:「誰有宣紙可以拿來!」學生們便馬上去拿,直到墨寫完為止。

1917年,劉質平赴日本學習音樂,因經濟拮据,他便向老師李叔同求援。當時李叔同的薪金為l05元,這份薪水要負擔上海家用40元,天津家用25元,他從自己的生活費中再擠出20元負擔劉的生活費,直到劉完成學業。他在給劉質平的信與劉約定:這是基於師生情誼的饋贈,並非是借貸,將來不必償還;不得將贈款之事告知第三者,即便家人也不可提及;贈款期限以劉質平畢業為準。

李叔同生平念念不忘的是《論語》中所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為他做人為僧之警語也。

弘一法師剃度後,李鴻梁到大慈寺去拜訪,但被寺僧所阻,說法師不見外客。李便與寺僧吵了起來。法師聞訊出來,看到李後,忙向眾僧道歉:「對不起,他是我的學生。」法師便囑咐李鴻梁,以後來訪,一定先約定日期時間,以免再受阻難。又一次,李到到招賢寺去見法師,法師恐怕李又被阻攔,早早在山門前等候。所以李鴻梁再去見法師,必定遵守約定時間,免得法師久等。

弘一法師初入佛門時,曾要求自己:「凡有舊友新識來訪者,暫緩接見;凡以寫字作文等事相屬者,暫緩動筆;凡以介紹請託及諸事相屬者,暫緩承應。」

弘一法師日常以「習勞、惜福、念佛、誦經」為功課,以「正衣冠、尊瞻視、寡言辭、慎行動」為座右銘。

弘一法師晚上收到郵寄來的快函,並不啟封閱覽,只是說,不管有任何要緊事,也要明天再辦,何必急急自擾,妨礙睡眠。

豐子愷回憶道:「有一次我寄一卷宣紙去,請弘一法師寫佛號,宣紙多了些,他就來信問我,余多的宣紙如何處置?又有一次,我寄回件郵票去,多了幾分,他把多的幾分寄還我。以後我寄紙或郵票,就預先聲明,余多的送與法師。」

1920年,弘一法師到衢州,衢州駐軍團長三次求見法師,法師拒而不見。沙彌再勸,法師說:「他要見我無非求一字,這就贈他一張佛號,煩你轉交吧!」

弘一法師在溫州慶福寺閉關靜修,溫州道尹張宗祥前來拜望。弘一不見,他的師傅寂山拿著張的名片代為求情,弘一垂淚道:「師父慈悲,師父慈悲,弟子出家,非謀衣食,純為了生死大事,妻子亦均拋棄,況朋友乎?乞婉言告以抱病不見客可也。」張只好掃興而歸。

弘一法師居青島湛山寺時,市長沈鴻烈與朱子橋同來請見,弘一隻見了朱,當朱說起市長相見時,他急忙向朱小聲和藹的說:「你就說我睡覺了。」次日上午,市長請他赴宴請,他徵引北宋惟正禪師的偈句婉言謝絕:「昨日曾將今日期,出門倚仗又思惟。為僧只合居山谷,國士筵中甚不宜。」

尤墨君回憶,弘一法師見的最多的是勞動者,次為知識分子,不見官僚。見來訪者後,常以《普賢行願品》中的四句偈語相贈:「十方所有諸眾生,願離憂患常安樂。獲得甚深正法利,滅除煩惱盡無餘。」

弘一法師曾應泉州葉青眼居士之請,於溫陵養老院中為院董諸老人開示凈土法門。準備開講之時,一位地方要員來到院中,葉青眼頻頻起身,招待要員。法師極為不喜,當即表示取消這次開示。葉忙連聲懺悔,弘一這才答應改在明天開講。

黃福海到福林寺看望了弘一法師,幾日後,一位小和尚奉法師之意給他帶來一幅小中堂,及一大卷書件。黃福海打開一看,發現除了書件,還附了許多大笑不已的碎紙條。小和尚解釋說,紙條是他以前送給法師的紙張,裁了書寫後剩下來的,現在一併還給他。黃聽罷對弘一法師之惜物很是感嘆,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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