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傅斯年 去留

在國民黨退守台灣之際,因台灣大學原校長庄長恭離職,國民政府決定由傅斯年接任台大校長。經朱家驊和傅斯年多次晤談,傅勉強表示從命,欲「跳這一個火坑」。

傅斯年曾在「去留之間兩徘徊」。據史語所研究人員陳槃回憶:自三十八年冬(實應為三十七年),首都告急,群情惶急,不知何以為計。一日,師(傅斯年)召集同人會議,慘然曰:「研究所生命,恐遂如此告終矣!余之精力遂消亡,且宿疾未愈,雖欲再將研究所遷入適當地區,使國家學術中心維持得以不墜,然余竟不克荷此繁劇矣。今當籌商遣散。雖然如此,諸先生之工作,斯年仍願盡最大努力,妥為介紹安置。」同人此時,以學術自由之環境已受威脅,於多年生命所寄託之研究所,亦不勝其依戀可惜。一時滿座情緒,至嚴肅悲哀,有熱淚盈眶者。師於是不覺大感動,毅然曰:「諸先生之貞志乃爾,則斯年之殘年何足惜,當力命以付諸先生之望耳。」本所遷移之議,於是遂決。

1949年元旦之夜,胡適與傅斯年在南京共度歲末。是夜,師徒二人置酒對飲,相視凄然,兩位書生不禁潸然淚下。午夜的鐘聲響過,二人打起精神,一邊喝酒,一邊背誦陶淵明《擬古》第九:「種桑長江邊,三年望當采。枝條始欲茂,忽值山河改。柯葉自摧折,根株浮滄海。春蠶既無食,寒衣欲誰待。本不植高原,今日復何悔!」待把此詩吟過數遍,二人酒勁上來,倒在桌旁昏睡過去。

隨著陳布雷自殺身亡,傅斯年也產生了繼之而去的念頭。這個念頭存在他的心中已有時日,早在1932年他就說過:「國民黨曾為民國之明星者若干年,而以自身組織紊亂之故,致有今日拿不起,放不下之形勢。於是一切殘餘的舊勢力蠢蠢思動,以為『彼可取而代之』。」又說:「平情而論,果然共產黨能解決中國問題,我們為階級的緣故,喪其性命,有何不可。我們雖不曾榨取勞苦大眾,而只是盡心竭力忠其所職者,一旦『火炎昆岡,玉石俱焚』自然當與壞東西們同歸於盡,猶之乎宋朝亡國時,若干好的士人,比貪官污吏還死得快些一樣子。一從大處設想,即知如此命運真正天公地道,毫無可惜之處。」

陳槃回憶:「當首都倉皇之日,時有陳佈雷、段錫朋二氏之歿,師(傅斯年)因精神上大受刺激,悲觀之極,頓萌自殺之念。而師未於此時殉國者,賴傅夫人愛護防範之力也。」當時傅斯年的夫人俞大綵正準備陪母親去廣州、香港就醫,傅斯年的弟弟傅斯嚴(孟博)暗中勸俞不要離開。俞大綵說:「我略整行裝,準備隔日啟程,當夜孟博趕來痛哭流涕,責備我不該離開孟真。他說:『你難道不知道哥哥隨身帶著一大瓶安眠藥,一旦匪軍攻入,他便服毒自盡么?那時,你將何以自處?』骨肉情深,感人肺腑,我們相對涕泣,我便放棄了廣州之行。」幸得夫人看護,傅斯年未自殺赴死。

在傅斯年徘徊不定之時,台灣有關人士函電催促其迅速到台大上任。陳誠也致電傅斯年說:「弟已於今日先行接事,介公深意及先生等善意,恐仍須有識者之共同努力,方能有濟。弟一時不能離台,希先生速駕來台,共負鉅艱。」接到電報後,傅斯年將自己關在一個房間,三日三夜未出房門,繞室踱步,反覆吟詠、書寫陶淵明《種桑長江邊》的詩句,考慮去留問題,最後決定暫且去台灣就職。他原想帶全家去台灣,並且已買好了機票,臨時決定,把部分親屬留下,退掉了機票,對他們說:共產黨對文人還是要用的,我可能很快就回來。臨行又把許多圖書、家產留了下來。

1949年1月19日,傅斯年飛赴台灣。這天晚上,在慘淡的星光照耀下,傅斯年攜夫人走出了史語所大院中的家門,胡適與傅氏夫婦在前,秘書那廉君殿後,一行人在漆黑寒冷的夜色中悄無聲息地走著。沉沉的夜幕中,看門的老工友接過傅斯年手中的行李,在送向汽車的同時,嗚咽著道:「傅先生,今日一別,還能相見嗎?」傅聽罷,悲不自勝,熱淚奪眶而出:「好兄弟,等著我,我會回來的。」傅說著,握住老工友的手作了最後道別,然後登車倉皇離去。當夜,傅斯年飛抵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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