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傅斯年 逸事

傅斯年自幼聰穎好學,熟讀儒學經典,號稱「黃河流域第一才子」、繼孔聖人之後兩千年來又一位「傅聖人」。

傅斯年到天津府立一中讀書,剛入校時因為學生宿舍尚未建成,他在英斂之家中住了好幾個月。在此期間,傅斯年竟然與比他大三十多歲的英斂之成了忘年交。英斂之的兒子英千里在回憶傅斯年時曾經寫道:「住在我家的時候,我同他並不很親密,因為在我一個九歲的頑皮孩子的眼裡,看這位十四歲的傅大哥是個魁偉而莊嚴的『大人』。他每天下了學除了溫習功課外,就陪著先父談論一些中外時局或經史文章,絕不肯同我這『小豆子』玩耍或淘氣,所以我對他只有『敬而畏之』的心理,雖然經過了四十年,我還沒有完全撇掉。」

民國五年(1916年)六月傅斯年的畢業考試成績錄於此:

西洋史93分、經濟85分、心理94分,英文作文94分,論理96分,英文古文98分、法學通論80分,英文文學98分,德文文法讀本97分、文章學99分、地理100分、歷史99分、文字學85分、倫理95分、拉丁文70分、操行100、曠課扣分減3分,總計1482分,總平均92.6分,實得94.6分。

傅斯年進入北大文科就讀是受當時國學大師章太炎的影響,而當時北大文科多為章太炎的門生弟子所把持。傅斯年在同學中出類拔萃,頗得黃侃、陳漢章、劉師培諸師的器重和栽培,他們期望這位學生日後繼承章氏學派的衣缽。周圍的同學對付斯年亦刮目相看,畏而遠之,有的同學竟稱他為「孔子以後的第一人」。據毛子水回憶:「在我看起來,他那時的志願,實在是要通當時所謂『國學』的全體;惟以語言文字為讀一切書的門徑,所以託身中國文學系。當時北京大學文史科學生讀書的風氣,受章太炎先生學說的影響很大。傅先生最初亦是崇信章氏的一人,終因資性卓犖,不久就衝出章氏的樊籠;到後來提到章氏,有時不免有輕蔑的語氣。與其說是辜負啟蒙的恩德,毋寧說這是因為對於那種學派用力較深,所以對那種學派的弊病也看得清楚些,遂至憎惡也較深。」

黃侃在北大任教時,慕其名,從其學者甚多,黃門弟子被人稱為「黃門侍郎」。傅斯年在結識胡適之前,曾為「黃門侍郎」中的健將之一。

1919年秋季,山東省教育廳招考本省籍官費留學生,傅斯年以全省第二名的優異成績入選。但為了讓自己的親信能出國留學,當權者以傅是五四運動中的「激烈分子,不是循規蹈矩的學生」、「兇惡多端的學生示威活動的頭頭」、「打砸搶燒的危險激進分子」等為由,拒絕錄取。山東省教育廳一位叫陳雪南的科長,力排眾議、挺身而出為傅斯年爭取名額,並言道:「如果成績這麼優越的學生,都不讓他留學,還辦什麼教育!」此後一批具有文化良知的官員也藉機出面為傅斯年出頭。最終當權者出於各種考慮,終於作出讓步,把傅氏列入官費留學生名單。傅斯年得此喜訊,當場喊了一聲「我的娘!」差點昏厥過去。

1924年,趙元任夫婦到柏林,認識了傅斯年。趙元任發現,當時的中國留學生雖來自全國各地,但差不多都說國音的陰、陽、上、去四聲,只有傅斯年仍然是「閃董料秤」(山東聊城)口音。趙元任和他聊天,才知道他並不是不會說北京話,而是不屑說。原來,傅斯年到北京讀大學,全家都搬到北京去居住。當時他們雇的傭人都是北京當地人。傅斯年入學不久就學了一口北京話,家裡人聽他改的滿口京腔,就嘲笑他說:「你怎麼說起老媽子的話來了?」他們的一笑把傅斯年的北京話笑回去了,把他的「閃董料秤」話又笑回來了。

傅斯年曾在《申報·自由談》上撰文,講述136張麻將牌中蘊涵的人生哲學。打麻將要能贏,關鍵是要手氣好,運氣好,「我們中國人的生活也是這樣,只要運氣好,機會巧,一路順風,就可以由書記而主席,由馬弁而督辦,倘若獎券能夠中了頭彩,那末不但名流聞人,可以唾手而得,並且要做什麼長或主任之類,也大是易事。所以我們中國人最注意的是天命……」又云:「這有如人們對於生活的執著,無論如何非到絕望,不願放棄生活的意志而自殺」。

傅斯年說,中國向來臣妾並論,官僚的作風就是姨太太的作風。官僚的人生觀:對其主人,揣摩逢迎,諂媚希寵;對於同儕,排擠傾軋,爭風吃醋;對於屬下,作威作福,無所不用其極。

傅斯年幼年清苦,故他能比較深刻地理解社會,理解世事人情。有一次閑談中,學生何茲全曾問他怎麼懂這麼多人情世故。他說:「吾少也賤,故能多鄙事。」

張政烺教授曾告訴何茲全,抗戰時期,他陪同傅斯年入川,在宜昌等候換船。他打掃衛生,在傅枕頭底下發現一本書,竟是《資本論》!

1939年,金克木去昆明拜訪傅斯年。二人在一所大廟式的舊房子里見面,一間大屋子用白布幔隔出一小間,裡面只有桌子椅子。金克木回憶說,「傅胖子」叼著煙斗出來見我時沒端架子,也不問來意。彼此在桌邊對坐後,他開口第一句就是:「歷史是個大雜貨攤子。」不像講課,也不像談話,倒像是自言自語發牢騷。沒說幾句,傅斯年說研究「西洋史」的沒有一個人。金克木打斷他的話,提出一位教授。傅斯年叭嗒一口大煙斗,說:「那是教書,不是研究。」這時,金克木發現煙斗里裝的是雲南煙葉碎片,不是外國煙絲,而且火早已熄了,只吸煙,不冒煙。「不懂希臘文,不看原始資料,研究什麼希臘史。」傅斯年鼓勵金克木學習希臘文,並送給金克木一本英文註解的拉丁文的愷撒著的《高盧戰紀》。「他說到拉丁文,還是勸我學希臘文。他上天下地,滔滔不絕,夾著不少英文和古文,也不在乎我插嘴。」

董作賓曾調侃當時的中央研究院和歷史語言研究所:「朱家驊先生是代理院長,傅斯年先生是代理總幹事,李方桂先生是代理所長,我們這一群人就是三代(隨和註:指夏、商、周,儒家所謂最好的時代)以下的人民呵!」

那廉君的回憶文章,提到傅斯年在昆明生活的場景:傅先生在昆明乘坐人力車,大概是從拓東路到靛花巷的住所。昆明的人力車夫,拉起車來,總是飛快地跑,和長沙人力車夫的斯文慢步,正好相反,如遇到下坡路,總是把「車把」用胳膊一抱,兩腳懸空,直衝而下。這一次由於傅先生又胖又重,走近逼死坡(就在翠湖邊,是南明時代遺迹,今仍有「永曆帝殉難」碑記),那是極大的斜坡,車子急速滑下,滑得過猛,於是車子翻覆了,車上人掉下來,車子也摔壞了。可笑的是車夫不但不表示歉意,反怪乘客身體過胖過重,要他賠車子。

傅斯年、李濟還和裘善元同在重慶參加一個宴會。宴會結束,主人特別為他們三個人雇好了滑竿。六個抬滑竿的工人守在門前。第一個走出來的是裘善元,工人們見他是一個大胖子,大家都不願意抬,於是互相推讓。第二走出來的是李濟,剩下來的四個工人看比剛才出來的還胖一些,彼此又是一番推讓。等到傅斯年最後走出來的時候,最後的兩個工人一看,嚇了一大跳,因為傅斯年比剛才的兩個人都胖得多,於是兩個工人抬起滑竿轉頭就跑,弄得請客的主人甚是尷尬!

傅斯年對自己的胖的辯詞,更是精闢。一次羅家倫問他:「你這個大胖子怎麼能和人打架?」傅斯年答:「我以體積乘速度,產生一種偉大的動量,可以壓倒一切!」

傅斯年胖,故也有胖人常有的毛病,就是打鼾。一次他與李濟從宜賓到重慶,乘船,與船員同住一室。第二天兩人相互抱怨,都說對方打鼾太響。後來,同住的船員告訴他們:二位先生的鼾聲都不小,害得我們一夜都沒睡好。

傅斯年不講究衣著,不積蓄家產,他的愛好,讀書治事之外,就是吃。但因為胖,他又不能隨意吃。俞大綵夫人回憶說:「孟真因病忌食,只能吃米飯、無鹽的蔬菜、水果及少許甜食。我曾試以色彩悅目的盤碗,在餐桌上瓶中插幾枝鮮花,引起他的食慾。但面對如此淡而無味的飲食,誰能有食慾呢?他每日處理校務,勞累不堪,回家餓極進餐,看他以菠蘿汁拌飯,聊以充饑而難於下咽的神情,我好難過。」

毛澤東對傅斯年也很欣賞,1945年7月傅等文化界參政員到延安考察,在宴會上,毛澤東風趣地對傅斯年說:「我們是老相識了,在北京大學時我就認得你,你那時名氣大得很,被稱做孔子以後第一人哩!」傅斯年說:「毛先生過譽,那是同學們的戲謔之詞,何足道哉。」此後,毛澤東和傅整整暢談一個晚上。臨別毛應傅之所請寫一條幅相贈,附書:「遵囑寫了數字,不像樣子,聊作紀念。今日間陳涉吳廣之說,未免過謙,故述唐人語以廣之。」條幅寫的是杜牧的一首詠史詩:「竹帛煙銷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坑灰未盡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兩人談話時,毛稱讚傅在「五四」時期的功績,傅說我們不過是陳涉、吳廣,你們才是劉邦、項羽。劉、項顯指國共兩黨的領導人。毛所書詩句「古典」、「今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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