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太炎 囚禁

1898年秋,戊戌變法失敗後,章太炎力主革命,時蔡元培請章到愛國學社做排滿革命的講演,講演內容隨後發表在《蘇報》上,引起清政府的震怒。恰巧當時鄒容寫《革命軍》一書,請章太炎為之作序。清廷便查封《蘇報》和愛國學社,沒收財產。因章太炎在序言中毫不客氣地稱光緒帝為「載湉小丑」,清廷便以大逆不道罪將太炎告上法庭。以一國訟一人,近代以來,不知有第二人。

因訟案發生在上海租界,當時,滿清政府曾向西方列強許下了滬寧鐵路的特權、白銀10萬兩引渡章太炎、鄒容,但在輿論重壓下,西方列強稱:「租界事,應當在租界處理。」章太炎等人的案件仍由列強的會審公廨審理,得以不被清廷引渡。

當時被清政府通緝的共有六人:蔡元培、章太炎、鄒容、吳稚暉、陳范、宗仰。其他人聽到消息後,紛紛出逃,蔡元培避難青島,吳稚暉逃往歐洲,陳范東渡日本,宗仰則躲在上海的哈同花園。但章太炎哪裡也不去,這晚,有人告訴他巡捕前來抓人的消息,章太炎毫不在乎,只說「小事擾擾」,隨即就回屋睡覺。他還勸鄒容不要躲,他說:「革命沒有不流血的。我被清政府查拿,現在已經第七次了。」第二天,外國巡捕再到愛國學社緝捕時,章太炎指著自己的鼻子對巡捕說:「章炳麟就是我。」然後痛快地被巡捕抓走了。當時鄒容已成功地從後門逃脫,但章太炎在獄中寫信勸他自首。鄒容不忍結義大哥一人患難,第二天便前去自首。

章太炎被捕後,上海《新聞報》上有文章,嘲笑章太炎主動送上門,「不去為愚」。章看見此文後,寫下《獄中答新聞報》一文,刊登在最後一期《蘇報》上。章在文中稱:在當今的時代,必須實行革命,而「吾輩書生,未有寸刃尺匕足之抗衡,相延入獄,志在流血,性分所定,上可以質皇天后土,下可以對四萬萬人矣!」最後,章太炎嘲諷《新聞報》的記者說:「斥鵪井蛙,安足與知鯤鵬之志哉!」「滾開吧!新聞記者。請看50年後,巍巍矗立於雲表的銅像到底是我?還是你?坐以待之,用不著多說什麼了!」從此文足見,章太炎當時就有殺身成仁的想法。

會審公廨開庭之日,章太炎長發披肩,穿著他的「漢家和服」。鄒容剪掉辮子,西服革履。庭審完畢,他們坐著馬車回巡捕房,上海街頭萬人空巷,爭睹章、鄒之容,一路上章太炎大聲念詩曰:「風吹枷鎖滿城香,街市爭看員外郎。」

因為「蘇報案」,章太炎被判刑三年,鄒容被判刑兩年。兩人雖不在同一監室居住,但在同一個「工作室」做裁縫工作。章太炎近視,縫補動作不敏捷,經常挨巡警的棍子。起初章還稍作反抗,但幾次被打得死去活來後,一氣之下絕食抗議。他曾絕食七日,最後因有獄友告知,絕食要40天左右才死,加上鄒容勸說,最後放棄。但鄒容卻隨之病倒,一年後,年僅二十歲的鄒容猝死獄中,章太炎傷心不已。因為鄒容的死,章太炎在獄中的情況大為改善,章太炎後來在《與篁溪書獄中事》中寫道:「威丹(鄒容的字)既歿,白人稍善視余,使任執爨(,燒火煮飯)之役,因得恣意啖(dàn,吃)食。余之生,威之死為之也。」

1906年,章太炎刑滿釋放,到日本擔任《民報》的編輯。章一接手民報,立即引起清政府的恐慌。清政府馬上派唐紹儀與日本政府交涉,於是《民報》被禁,章太炎幾次入警署進行交涉,並3次致書日本內務大臣,均未果。1908年11月26日,東京地方法院裁判廳開庭審訊,章太炎據理辯駁,無懈可擊,裁判長被章的辯詞說的張口結舌、理屈詞窮。東京地方法院隨後對他作出罰金150元或服役150天的判決。章的學生魯迅、許壽裳等人代他交了罰金,章太炎被獲釋。

1913年,二次革命失敗後,新婚不久的章太炎顧不上蜜月,扔下新婚妻子,從上海跑到北京找袁世凱算賬。臨行前,妻子朋友均勸阻他,章卻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時為冬季,天氣異常寒冷,章太炎足蹬一雙破棉靴,穿一領油油的羊皮襖,手中綽一把鵝毛扇,扇下墜吊著一枚景泰藍大勳章,直闖總統府。總統府的接待員讓他出示名片,他白眼一翻,大聲道:「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我是在上海坐過三年西牢的『章神經』!」他耐著性子在接待室中踱來踱去,眼見國務總理熊希齡談過了,副部長向瑞琨談過了,袁世凱還不見他,便罵道:「向瑞琨,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見得,難道我見不得?」說罷徑直往裡闖,警衛阻攔,雙方立刻起了衝突。章太炎操起桌上的花瓶朝大總統畫像猛力擲去。

之後,章太炎被衛兵強行捉入馬車,當晚,只能在憲兵教練處過夜。他滿腔怒氣耿耿難消,又指名道姓怒罵袁世凱為「包藏禍心」的「竊國大盜」和「獨夫民賊」。反反覆復大罵整夜,看守他的衛兵都心驚膽戰,趕緊找來棉花,塞住耳朵。

章太炎闖總統府還有一個版本,據說,章太炎到總統府後,投了一張一尺五寸長的名片,上面只寫了三個斗大的字:章炳麟。袁世凱一直不敢見章,只是派手下出來搪塞,結果被章太炎給罵了回去。為了表示憤怒,章太炎將總統府的招待室砸了個稀巴爛。見章太炎盛怒,袁無奈,派執法處長陸建章前來。據說,陸硬著頭皮出來見章太炎,鞠躬說:「總統有要公,勞先生久候,深為抱歉!今天派我來迎先生入見。」章太炎不疑有詐,便跟著陸建章上了馬車,一路被騙至某軍事廢校,後移居龍泉寺。

據說,章太炎被移往龍泉寺關押,殺人如麻、被人稱做「陸屠夫」的陸建章親自騎馬在前開道以示恭敬,人們都感到奇怪,從沒見過對一名囚徒如此禮遇的情況。問陸,陸回答說:他日太炎若能為我草一檄文,則我可少用十萬兵馬,安得不尊重。

章太炎被捕的消息一經傳開,便有當日同盟會的故舊前往總統府為他緩頰:「袁總統有精兵十萬,何必畏懼一介書生,不恢複其自由呢?」袁世凱回答道:「太炎的文筆,可橫掃千軍,亦是可怕的東西!」袁世凱為向輿論交代,但又不好給章太炎派罪名,就定了個「瘋子病發違禁」的滑稽名目,將章太炎幽禁。

移居龍泉寺的翌日,袁世凱次子袁克文親自前來送錦緞被褥,但未敢面見章太炎,只是讓人轉交。章太炎覺得窗縫外有人窺探,牽帷一看,乃是袁克文,便立即入室點燃香煙,將被褥上燒出許多洞穴,累累如貫珠,遙擲戶外,曰:「拿去!」

章太炎被袁世凱軟禁在龍泉寺,由陸建章負責執行。陸說袁曾手示八條保護太炎:飲食起居,用款多少不計;說經講學文字,不禁傳抄;毀物罵人聽之,物毀再購;早晚派人巡視,恐生意外,等等。陸對人說:「太炎先生是今之鄭康成。黃巾過鄭公鄉,尚且避之。我奉極峰命,無論先生性情如何乖僻,必敬護之;否則並黃巾之不如了。」

章太炎被軟禁後,袁世凱曾要接章的家屬來京與章同住,章以為是「詭術」,湯國梨也懷疑袁有什麼陰謀,都謝絕了。袁世凱長子袁克定曾來看望章太炎,讓章住到他的家中,章太炎默不作聲,最後作罷。

章太炎開始並不知道他被軟禁之事。一日,他乘車外出赴宴時,憲兵也跳上車,呈前後夾衛狀,宴後歸時,夾衛如故。章頗覺奇怪,問吳宗慈,吳沒有如實告知。第二天,他去拜訪胡培德,胡對他說:「此為袁世凱派來保護者。」章聞言大怒,抄起手杖把憲兵打得抱頭鼠竄。章這才心情大好,對吳宗慈說:「袁狗被我趕走了!」吳宗慈只能唯唯以對。憲兵被章太炎驅趕後,便著便服而來,和吳宗慈、張亞農談判,說他們是奉上邊的命令來保護章先生的,雖然觸怒了章先生,但仍不敢怠慢,所以易服而來。吳、張二人不便拒絕,只能同意,不讓章太炎知道此事。

袁世凱為了收買章太炎,曾派陸建章的秘書秦某(曾為前清翰林)去給章送錢。秦某剛把懷裡的五百元錢掏出來放到桌上,章太炎站起身來,將錢扔到了秦某的臉上,並瞪著眼晴斥責道:「袁奴速去!」秦某嚇得落荒而逃。

章太炎曾致書袁世凱,要求袁釋放自己,但袁並不理會。後黎元洪進京,章致信黎。黎接信後,乃夜叩袁的卧室求見,值袁已入睡,不獲接見。第二天,黎再見袁,為章求情。袁於是打算給章一個虛職,準備命章負責考文苑,但章要求袁撥開辦費20餘萬元,並讓其聘請海內外名宿擔任教授,袁世凱只願意給15萬,最後雙方未談妥,遂作罷。

後來,章太炎的得意弟子黃侃到北大教書,前來陪侍,章太炎便口授《中國文學史》講義,由黃侃悉心整理,師徒二人常夤夜不輟,章才不覺寂寞。

據許壽裳回憶,章太炎被軟禁後,「每日寫『袁賊、袁賊』以泄憤,又喜歡花生米下酒,吃的時候把花生的蒂去掉,說:『殺了袁皇帝的頭』。以此為樂。」他還從後花園裡挖樹根,修理成人形,上面寫著「袁世凱」三個字,燒了之後挖個坑埋掉,然後他高興得滿院子里跑,邊跑邊喊:「袁賊燒死啦!袁賊燒死啦!」再到後來,罵人之餘百無聊賴,章太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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