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陳寅恪 晚景

1954年龍潛任中山大學副校長,在批判胡風的運動中,他點名批判陳寅恪的思想,過後不久他就受到了批判,後來龍潛在檢討時這樣表白道:「我對陳寅恪的問題考慮不周,和了他三首詩,在會場上念了兩句,後來到了北京,許多領導同志都問到陳寅恪,我才知道問題不是那麼簡單。」

1961年陳寅恪與郭沫若見面。郭主動對過去兩人的不快作了「解釋」,並徵詢陳寅恪有何希望和要求。陳寅恪真摯地提出應組織力量整理出版《文苑英華》;並雲自己需要圖書資料和因寫《錢柳因緣》希望得到特製稿紙。郭沫若概允並踐諾。

1961年,陳寅恪辭別專門來探望自己的吳宓,為賦詩曰:「問疾寧辭蜀道難,相逢握手淚丸瀾。暮年一晤非容易,應作生死離別看。」其後果不復見。

1966年7月,陳寅恪由原來的大字型大小「走資派」、「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水漲船高地被加封為「牛鬼蛇神」、「封建餘孽」、「死不改悔的走資派」,同時被指斥為大肆揮霍國家財產,享受高級護理待遇,非美帝國主義的藥物不吃,有意污辱為其理療的年輕女護士等的「罪魁禍首」。而隨著陶鑄被打倒,一直頗受陶氏關懷的陳寅恪更是雪上加霜。助手黃萱被趕走,當年受陶鑄直接關懷而委派到陳家的三名護士被撤除,陳寅恪工資停發,存款凍結,陳家住居的校園內東南區一號樓被大字報覆蓋,遠遠望去如同一口巨大的白色棺材,兀立於樹木叢生的校園一隅,望之令人恐怖驚悚。接下來,大字報由樓外糊到了室內,門臉、衣櫃、床頭,甚至陳寅恪的衣服上皆由大字報貼蓋。面對此情,唐篔說:「人還沒死,已先開弔了。」

此後,陳寅恪後半生積攢的書籍全部查封,手稿被掠。唐篔先祖遺留的一點紀念性首飾及陳寅恪歷盡千難萬險,歷盡十幾年戰火僥倖保存下來的二十餘封祖父往來手札亦被劫走。造反派先是把幾隻大字型大小高音喇叭吊至陳宅窗前屋後,讓其聽取革命群眾對其發出的怒吼之音。雙目失明,不辨牛馬且患嚴重失眠症與心臟病的陳寅恪,突聞幾個「怪物」整日在耳邊嗷叫不止,驚悚不安,惶惶不可終日。後來他們乾脆將高音喇叭乾脆搬進室內,綁到了陳氏的床頭之上。每當「革命者」呼聲響起,整個陳宅如狂飆突至,風雷激蕩。陳氏夫婦未聞幾聲,即感天旋地轉,雙雙心臟病複發,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陳寅恪最後的聲音是:「我現在譬如在死牢之中。」

1969年春節後,陳寅恪一家被掃地出門,遷至中大校園西南區五十號一所四面透風的平房住居。此時陳寅恪病體衰弱得已不能吃飯,只能進一點湯水之類的「流食」,偶有親友偷偷登門拜望,他躺在病榻上已說不出話,只是眼角不斷有淚流出,望者無不凄然。陳寅恪自知將不久於人世,但面對幾次被登門的「革命者」亂拳打倒,心臟病日趨嚴重幾乎癱瘓的唐篔,陳認為愛妻可能將先於自己命赴黃泉,悲涼無助中,夫妻相對而泣。奄奄一息的陳寅恪憐夫人之悲苦,嘆命運之不公,心懷無盡的怨憤與痛楚,留下了生命中最後一曲輓歌《挽曉瑩》:涕泣對牛衣,卌載都成腸斷史。廢殘難豹隱,九泉稍待眼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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