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陳寅恪 提攜

陳寅恪對學生很是愛護,對後輩極其關心,他從不要求回報,這些學生甚至在很多年以後才知道老師當年對他的提攜。

季羨林在晚年回憶中,說陳寅恪是一位「平生不解掩人善,到處逢人說項斯(《唐詩紀事》載:「斯,字子遷,江東人。始,未為聞人。……謁楊敬之,楊苦愛之,贈詩云雲。未幾,詩達長安,明年擢上第。」《全唐詩》收項斯詩一卷,此外也未見有何突出成就,只是因為楊敬之的這首詩,他才為後人所知。)」的好好先生,對人寬容,又樂於助人。當年清華一碩士生考試,吳宓為一個微小問題否決了這位學生的及格,陳寅恪覺得不公,為這個學生據理力爭。

陳寅恪在提攜後進方面讓季羨林感觸最深。他說他本研究西洋文學,後改專攻梵文、巴利文故紙堆,是受在清華旁聽陳寅恪「佛經翻譯文學」的影響。1945年,季羨林留德已經十年,正準備回國,聽說陳寅恪在倫敦治療目疾,便寫信向他彙報學習情況。陳寅恪本不了解季的學業,一聽說季的指導老師瓦爾德施米特竟是自己的同學,且季的師祖便是自己的導師,他馬上復長函鼓勵季羨林,並熱情把他推薦給胡適,致使季羨林一帆風順地到北大當了教授。後來陳寅恪讀了季羨林的論文《浮屠與佛》大加讚賞,推薦給《中央研究院史語所集刊》,使季羨林「一登龍門,身價百倍」。季羨林晚年追憶陳寅恪時深情地說:「如果沒有他的影響的話,我不會走上現在走的這一條治學道路,也同樣來不了北大。」

1949年流寓台灣的老門生勞榦,早年畢業後即在中研院史語所工作。到台後,仍在「史語所」供職。傅斯年逝世以後,他參加傅斯年遺稿整理工作。一個偶然,他在傅斯年的一本書中看到陳寅恪給傅斯年的復函:「對我加以鄭重推薦,這件事陳先生從未曾直接或間接表示過的,使我萬分感動。」勞榦從心底里佩服陳寅恪。

羅爾綱回憶他與陳寅恪的見面,抗戰爆發後,陳寅恪南下途徑長沙。在「聖經學院遼闊的廣場上,每天都是人山人海地站在路旁無聊地觀望。」陳寅恪當時也在廣場。羅爾綱說:在我旁邊忽然有人急促地叫道:「這是陳寅恪!這是陳寅恪!」我還沒有見過陳先生的風采,正打算追去看,忽然想到這是沒有禮貌的,便停止了。過了兩個月,社會科學研究所派我回廣西接洽遷桂林,住在環湖酒店。這是個寒冬之夜,約在7時半,聽有人叩房門。開了門,原來是陳寅恪先生!陳寅恪先生光臨我這個小小的助理研究員的住所,真是天外飛來的喜訊!我恭迎陳先生進來坐定。他說夜到旅館訪友,見住客牌知我住在這裡,就來看望,不訪朋友了。陳先生一坐下來,就說看過我許多考證,接著一篇篇加以評論。他一直坐到11時,旅館要關門,服務員來通知,我送他出旅館門口,他才依依不捨告別。這件事,距今57年,卻如在眼前。我深感榮幸,也極感驚奇。陳先生是研究教導隋唐史和撰著文學考證的。我研究的太平天國和他距離那麼遠,我又不是他的學生,他為什麼這樣關心我的著作呢?我今天回想起來,使我豁然感到陳寅恪先生胸懷曠達,潤物無邊。……我一生最著力的著作是80年代以後10年對《水滸傳》原本和著者的研究。羅貫中《水滸傳原本》出版,我曾得到新華社的報道,中央電視台的廣播,我想如果陳先生能見到,那該多好啊!

1990年清華大學紀念陳寅恪先生百年誕辰學術討論會出版「紀念文集」,王永興在查閱清華校史檔案中,發現1947年陳寅恪致校長梅貽琦的信,信中意為希望解決王永興的住房問題,其言辭懇切,語意感人:「思維再三,非將房屋問題解決不可」,否則「弟於心亦深覺不安」,又雲「詳情悉有內子面陳」。為了成全弟子,陳寅恪竟令夫人出面說項。王永興拜讀四十多年前這封信,「大夢初醒,悲感萬分」。因為這件事陳寅恪與夫人都從來未向王永興說過。王永興特作《種花留與後來人》頌揚先生仁者之懷的厚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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