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吳宓 逸事

吳宓在美國留學時,因受陳寅恪的影響,好購書。據說當時吳宓一時衝動,不惜血本花費60美金(時官費留學生每月官費100美金),把擺在書店極少有人問津的全套《莎士比亞全集》各家注釋彙編本共19巨冊買了回去。吳宓歸國之時,費心儘力將這套書運回國內,日後多年未用。抗日戰爭爆發後,吳宓顛沛流離,數次搬遷,因沒有合適的存放場所,吳宓只能一直隨身攜帶此書,既費錢又費力,竟成為一件勞心耗力的累贅。1947年,吳宓再也不堪此書負累,忍痛割愛,售與孫大雨,才算扔去了一個累贅。

吳宓終其一生反對白話,但他卻曾有過白話文的作品。1928年,吳宓南下拜訪毛彥文,毛彥文請吳為其主編的《每周婦女》撰寫過白話論文一篇。該文題目為《文學與女性》,署名王志雄。

1937年7月7日,香山慈幼園舉辦第三次回家節,時熊希齡、毛彥文夫婦在青島,未返回北平參加回家節。吳宓在報紙上看到,熊希齡不能參加回家節的原因是患病,他認為,熊希齡患病是假,以生病為託詞,「安居逸樂,憚於跋涉,懶於應酬」(吳宓日記)是真,並認定熊之所以如此,大概是聽從毛彥文的主張。

1937年11月10日,吳宓離開北平,坐船去青島。船上非常擁擠,到處是逃難的人,船艙中幾無立足之地,幸好當時吳宓還有床位。吳宓記載,當時滿目都是擁擠的人群和雜亂的行李,有一個廣東的商人攜帶生螃蟹一簍,不小心螃蟹從簍子中爬了出來,有一隻還爬到吳宓的床上,吳宓大驚,忙起身抓螃蟹。經過一通折騰,他終夜無眠。

吳宓出版他的《詩集》後,有學生借口研究典故,追問每一首詩的意思。有的吳宓樂意說,有的則閉口不語。可最終吳宓像個不設防的城市,一攻就倒,禁不住學生接連追問,便一股腦地說了出來,連他意中人的小名兒都說出來。隨之他自覺失言,就像頑童自知幹了壞事,惶恐地伸了伸舌頭。

民國有幾位學人,日記以記瑣事著稱,為趙元任,魯迅,吳宓。比如《吳宓日記》1938年2月25日說:「公超陪宓至交通銀行,以國幣三十五元,換得港幣三十二元,公超借去宓港幣十元$10H.K.(始終未還)。」

1938年,在蒙自,吳宓與湯用彤、容肇祖、賀麟、沈有鼎、錢穆、姚從吾等人租住在校外以東的一幢西式樓房,吳宓為之命名「天南精舍」。《吳宓日記》中記載,天南精舍「其時在校外之東,法國醫院旁,有西式二層樓房一所,紅頂,黃壁,在一有圍牆的菜園中。並多花木,繽紛斑斕,景色甚美。此房俗稱紅樓,原系法國人造。」入住「天南精舍」的聯大教授們推舉吳宓為社長,浦江清為經理。他們僱傭人買菜、做飯、挑水、送信。吳宓制定了規章,房租照室分擔,有每月五元、六元、七元三種房,伙食和雜費由全體入住的社員平攤。每人每月大概共需要十二三元。錢穆在《師友雜憶》中回憶這段難忘的生活時寫道:「余等七人各分居一室,三餐始集合,群推雨生(吳宓)為總指揮。三餐前,雨生挨室叩門叫喚,不得遲到。及結隊避空襲,連續經旬,一切由雨生髮號施令,儼如在軍遇敵,眾莫敢違。然亦感健身怡情,得未曾有。」

在西南聯大時,聯大師生的住所常遭日機空襲,居住環境非常不好。《吳宓日記》中有不少記述宿舍受震後的情景:「夜中,風。宓所居樓室,窗既洞開,屋頂炸破處風入。壁板墜,壁紙亦吹落。彌覺寒甚。(1940年10月23日)

舍中同人皆外出,宓即掃去窗上之積土,悄然安寢。寓舍僅齋頂震破數方,檐角略損,玻窗震碎。及宓歸,飛落之瓦石塵土已掃除凈盡矣。(1941年1月29日)

4:00抵舍,則本舍僅蕭蘧小室屋頂洞穿方寸之孔。一鐵片落床上。宓室中塵土薄覆,窗紙震破而已!(1941年4月29日)

我這間屋子雖不漏雨,那邊F.T.(指聯大外文系教授陳福田)和岱孫的房裡,已經大漏特漏,雨水一直滴流到下麵皮名舉的房裡,濕了一大塊地。……你看,我們這窗子是開敞的,對面板壁上轟炸震破的寬縫,用厚紙糊著的,紙又都吹破了。我的床正迎著窗口進來的過堂風,所以昨夜我受了寒。今晚,陳省身先生已經用他的行李包把窗口嚴密的堵起來,現在風雨一點都不能侵入。(1941年5月28日)」

吳宓在西南聯大時,交遊廣泛。吳宓交往過的有關麟征、杜聿明、黃維、宋希濂、張耀明等軍人,有雲南財政金融首腦繆雲台,還有「裝飾摩登而別緻」的著名女土司高玉柱,等等。

吳宓和關麟征都是陝西人,有鄉誼,交往頗多。兩人交往多以清談為主,但吳宓有時也請其辦事,諸如請關介紹搭乘軍車或託運衣物,辦通行證等。吳宓離開昆明赴成都前,關先後兩次贈金共兩萬元,「宓略辭而後受之」(《吳宓日記》1944年9月1日)。當然,吳宓也會為關辦事,比如為關當槍手,「代關將軍作賀中央憲兵十三團龍團長夫人三十壽詩云:『妙譽英才伉儷堅,天真揮灑對嬋娟。簫新劍氣沖牛斗,三十功名奏捷先。』」此後,吳又代第九集團軍兵站分監葛某「撰關麟征將軍太翁壽詩云:『一鄉欽德望,廿載侍戎機。教子成名將,摧胡屢合圍。天應賜壽考,人共說神威。忠孝心如鏡,終難萬古霏。』」但吳宓從骨子裡瞧不起關麟征,他在日記中寫道:「關將軍糾合昆明畫家,強其作畫140幅,以遍贈在文山訓練中國軍官之美國軍官140人。且各另畫一幅,以贈關將軍。(當場發紙)噫嘻,職之不修,軍不能戰,見譏于美人,而徒以私情交歡。且慷他人之慨,勒命畫家獻納,未免貪且暴。將軍過矣!」

吳宓鬍子茂盛,有學生形容他兩邊臉上的鬍子永遠不能一樣:剛颳了左邊,等刮右邊的時候,左邊的又長出來了。抗戰期間,有人在生活導報上刊登了一篇文章《鬍子先生——吳宓》,吳宓看後勃然大怒,認為作者不但對他的思想不夠了解,鬍子先生的綽號,也有違尊師重道之旨。隨即寫數千言的《讀後感》對其進行批駁。

一次,在西南聯大附近,吳宓看見一個國民黨軍官正舉槍打鳥,上前勸阻道:「子彈最好留下打日本人,打鳥太可惜了。」軍官一時不明底細,不發一言。此時正有幾個學生經過,向吳宓鞠躬問好,軍官方知其為一窮教授,便要上前發難。吳宓見狀,忙與學生一起離開了。

1948年,法國駐漢口領事派僕人給吳宓送請柬,僕人到吳宅時,吳正和客人聊天,僕人便喊道:「哪個是姓吳的,出來接東西,我是法國領事派來的!」吳宓很是生氣,怒斥僕人無理,僕人也不甘示弱,出言不遜。吳生氣地拿出手杖,「啪」地打在桌子上道:「我要打你!」僕人見狀,慌不擇路,邊跑邊說:「你敢打!我到法國人那裡告你去!」吳宓追出門去嚷道:「去告訴你們領事,讓他明天來給我賠禮道歉!」

1949年以後,吳宓在西南師範學院任教。一次,一位女教師為吳宓編織了一雙毛線襪子,吳給了那位女教師100元。有人對吳宓說:「一雙襪子值多少錢?你給的太多了。」吳宓回答:「多乎哉?不多也。我把襪子的成本費、勞務費,還有無價的感情都算在裡面的,我給她的不算多。」

又一次,中文系一位教師向吳宓借了五元錢,說明一周歸還。一周過去了,該教師卻未還錢。吳宓找上門去,向他討回欠款。那位教師很不高興,逢人就說:「吳宓是個小氣鬼,借他五元錢還好意思上門來討。」吳宓則向人解釋:「我不是為了五元錢,我是在幫他提高道德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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