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再見幽蓮

白簫到達北街時,已是二更天了。她不知張神醫家的位置,忽見街邊有一小食鋪尚有燈光,便去詢問。那店小二見是個遊方郎中,便指了指,說往前一直走到底,有一所大院子便是。

白簫依言,果然見一個大院子圍著一座三層樓房,周圍只有一戶人家,甚是僻靜。白簫心想,看來張神醫收入頗豐,只是置下偌大家產,卻為何選了這麼個荒涼處所居住?

她無暇多想,見街邊有棵大柳樹,便拴了馬,然後前去張望那院子。

四處異常寂靜,偶爾聽得幾聲蟲唱,愈覺幽僻。月光被烏雲遮住了,到處黑沉沉的。她一躍進了院子,摸到樓房外,見一間屋子裡有些光亮,便走近過去,撕破糊窗紙,朝里瞧。

只見屋裡一燈慘淡,背窗處,一個女子身穿白綾滾黑邊孝服,托著腮,斜倚在一張榻上。白簫雖未見其人,卻斷定這是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子。她不由納罕,未聽說張神醫有女兒,屋裡的女子莫非是他的妻子?當下她動了好奇心,要看看這女子的面貌。

這時正巧那女子起身去挑亮燈燭,屋子頓時明亮起來,那女子又恰巧面對窗外,讓白簫見個正著。她一見之下,不禁大吃一驚。只見她瓜子臉盤,膚白勝雪,明眸若點漆,櫻唇如染朱,身材細高,柳腰娉婷,行步之間,若往如還,又因一身孝衣,俏麗中更顯清雅。白簫自從與徐濱生情,也對女子的容貌頗為關注,此時見到那女子,竟如見了月殿姮娥似的,不由暗暗喝彩。然而,估量她的年齒,不過二十多歲,怎會做了張神醫之妻?白簫實為不解。

她再看時,又覺那女子頗為眼熟,只是不知在哪兒見過。

那女子背窗坐於榻上,仍然右手托腮,若有所思。

白簫覺得不能再耽誤了,馬上轉到門外,輕擊幾下。聲音雖輕,但四周萬籟俱寂,卻也顯得分外清晰。稍頃,一個略帶驚慌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什麼人?」白簫聽得她正朝門戶處走來,腳步放得極輕,顯然頗為害怕,於是她輕輕用女聲道:「是張夫人吧?我是雲台山莊的少夫人,有點事來討教,絕無歹意,請夫人開門,進去說話。」

「你是雲台山莊的少夫人?」裡邊是帶著疑惑的問話。

「正是我,務請夫人諒解我深夜前來打擾。」

門「吱呀」一聲開了,秉燭的張夫人看見她,隨之嚇得「呀」的一聲叫出來。白簫忙扯下鬍子,笑道:「張夫人受驚了,出門不便,我是女扮男裝的。」

那女子見白簫一張黃黑的臉,又連退兩步,白簫趁機進入室內。

這大約是間廚房,桌子上放著一盆清水,白簫忙掬起一把水往臉上抹了抹,立即顯出一張清水臉來。

張夫人盯著她的臉許久,忽而闔上門,放下燭台,跪下行禮。

「原來是二小姐。請受奴婢一拜。」

說罷,便向白簫叩頭。白簫慌不迭上前攙扶。

「張夫人快快請起,我們初次見面,你何必行此大禮,真是折殺小妹了。」

張夫人卻猶自不肯起身,仰頭看著白簫,問道:「二小姐可還認得我?」

白簫聽了這話,便仔細辨認起張夫人的臉:「是、是有些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奴婢是夏幽蓮。」

白簫大驚,再仔細看,雖十年不見,眉眼果真仍是當年的夏幽蓮。

「你果真是幽蓮姐姐?」她驚喜地問。

「正是。」

「姐姐快快請起。」白簫立時相扶,一邊道,「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姐姐。你、你真的是張夫人?」她還是不太相信,仔細算算夏幽蓮不過二十三歲,而張神醫都已經年過半百了。

夏幽蓮卻含笑朝她點頭,又道:「這裡說話不方便,我們去正屋吧。」

她舉燭引路,讓到一間朝南正屋。白簫心知,這就是她在外窺見的廳堂。當時只注視她的人,現在才看到屋內的陳設。這是一間介於書房與休息室之間的屋子,書案上擺放著文房四寶,花架上放著一大盆潔白的茉莉,四壁懸掛著山水畫,白簫不識,但一看就知出自名家之手,至於那張靠窗放著的湘妃榻,古雅精巧,連婆婆家也無此物。

只是素燭白帷,給房中添了幾分凄涼。

夏幽蓮讓座後,便為她沏了杯香茗奉上。白簫見那瓷杯玲瓏剔透,而杯里的茶葉全是碧綠的嫩芽,清香撲鼻,從無見聞,便多喝了幾口。

夏幽蓮見她飲得暢快,又倒了一杯,並說道:「這是蘇州東山的明前茶,喚作『碧螺春』,是去年我夫君帶著我弟弟去那裡專程採購來的,頗清香可口。」

白簫聽她一說,記得張神醫有一個跟班,專司熬藥之職,說是其內弟,原來他就是當年跟在幽蓮身後的那個瘦弱少年。沒想到,十年一過,已經完全認不出來了。

這時夏幽蓮開口道:「早就聽說二小姐跟少莊主成了親,我還想著哪天有機會再見見二小姐呢,沒想到今日會突然相見,真是意外之喜……」

白簫聽她語音有些哽咽,忙道:「幽蓮姐姐,當年的事,小妹不甚了解,但我知道,我義父這些年一直在找你。每當提到姐姐,他總是說,他想給姐姐一些補償。若他知道姐姐現在生活得如此安穩,一定很是欣慰。」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夏幽蓮輕嘆一聲,又道,「少夫人今天來,一定是有事要說。請儘管直言。」

「姐姐,那我就說了。」白簫看夏幽蓮的神情轉為平靜,便道,「這事說來恐要勾起姐姐的傷心事。我是來打聽神醫大伯被害之事的。姐姐可還記得那晚的情形?」

「那晚的情形?我化成灰都記得!」夏幽蓮幽幽道,「那天徐莊主病故,志中已在尊府住了幾天,這日與舍弟一起回家來。當晚他抑鬱寡歡,我知他為未治好尊翁的病而不快,便給他燙了一壺紹興女兒紅解愁,叫舍弟作陪。他大約是連日辛勞,酒後便上床歇息。舍弟住在隔壁樓里,吃畢晚飯便告辭返家了。我收拾一番,也便就寢。到了半夜,我醒來時,發覺志中不在房中,而樓下堆物間里卻有動靜。先我以為是志中在那裡,便喊他上樓,我還問他:『找什麼物件這麼緊要,明天不行嗎?』但志中卻不作聲。我有點疑惑,便披衣下樓。還沒到堆物間,就見一蒙面人從那裡奔出,將我手持的蠟燭吹滅後,破窗逃逸。

我情知有異,慌忙再度點燭,待我跌跌撞撞走向堆物間,只見志中倒在地上,房中有血腥味。我急急向他跑去,只見他身上插著一把尖刀。

我哭奔而前,一探鼻孔,已然沒氣,接著我便昏了過去。等我醒來,地方上管事的都來了。那些人十分無禮,定說我勾搭姦夫,謀殺親夫,要將我抓進牢里。我忙叫夏目走報雲台山莊大管家陳南城,請他出面相救。仗著他老人家的金面,總算我未進班房。可憐我丈夫屈死,兇手至今未逮著,反要我受此冤屈。」說著已泫然流涕。

白簫只得好言相勸,待夏幽蓮止住哭後,她又問:「神醫大伯被害當日,他可曾帶回來什麼物件?——姐姐,你好好想想。這事關重大。」

夏幽蓮見她說得如此鄭重,便垂頭沉思了一番,隨後道:「還真的沒有。那天他回來心情極差,吃完飯,連話都沒跟我說兩句,就說累了,想睡了。我知他是在為沒有治好東翁的病而心煩,所以也不敢勸他——莊裡可是丟了什麼東西?」

白簫忙搖頭。

「姐姐別多心,我只是隨便問問。」忽而,她又想到一件事,「姐姐,我聽說,神醫大伯被害後,家裡什麼也沒丟,你可查仔細了?」

「我清點多次,不管貴的與賤的,確實是一件不少。賊人顯然不是來偷盜的,似乎是尋仇。可我夫君,一介平民,懸壺濟世,得罪過誰來?卻遭此橫禍!少夫人,你說這世上還有天理嗎?」夏幽蓮先還憤憤不平,忽而話鋒一轉,似是想到了什麼,「不過……」

「不過什麼?」

「我家原有個丫環,名叫紅兒,是夫君買來伺候我的。我夫君被害後,我就再沒見過她。」

「她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我夫君被害那天晚上,我還讓她收拾屋子,做了飯菜。半夜,我去堆物間找我夫君,我是一個人,後來我醒了,差官都來了……從那時候起,我就沒見過她。」

「你是說你昏倒後,一醒來,就發現差官都來了,那可是你自己報的官?」

夏幽蓮搖頭道:「我懷疑是她報的官,報官之後她就走了。我到她房裡看過,行李都拿走了,一件不剩。不過我可以肯定,她沒帶走我家的任何東西。」

白簫想,你家的東西,你自然知道有沒有丟,但若丟的不是你家的東西呢?這紅兒走得很是離奇,會不會是她拿走了?可一個丫環要這些東西幹什麼?莫非有人指使?便又問:「你可知這紅兒老家何處,她父母可健在?」

「就知道她是本地人,父母都不在了,家裡還有哥哥嫂嫂,兩人都是務農的。少夫人,你要找她?」夏幽蓮問。

「我是要找她,你可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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