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靈慧寺之夜

這個夏季變得悶熱起來。妙玄和尚正在掃靈慧寺門外的那片空地。沒事的時候,他似乎總是在掃地。天空有幾朵烏雲在遊走,搞得寺門外忽明忽暗。這時,他望見有三個人正沿著山中石階走上來。

來的三個人正是小雪、胡剛和皮貴。妙玄和尚知道來人要住宿,合掌說了聲「阿彌陀佛,施主請跟我來」,便領著三人進了寺中。在住宿登記處,小雪說要三個房間,包括那個我們長期包租的套間,接著,她報出了李祥的手機號。

妙玄和尚毫無異議地照此辦理,拿筆在登記簿的房號後面打鉤時,突然抬起頭來說:「施主,實在對不起,因為漏雨,你們包租的那個套間牆裡的電線都損壞了,電工今天正在重新布線,施主你另選一間房吧。」

這事完全出乎意料,小雪一時沒了主意。胡剛想了想,問妙玄和尚:「那房什麼時候能修整完畢?」和尚說:「最快也要到天黑才能搞完吧。」胡剛說:「行,我們仍然要那間房,現在是下午兩點多,只要晚上能讓人住進去就可以了。」和尚說:「那我這就去叫電工快一點。」

這個意外的情況,將小雪他們的計畫打亂了。他們原想住進去之後,在那間房子里徹底檢查一遍,然後就下山回城。當然,為了不引起懷疑,三個人還是要三個房間,到時再稱有急事退房走人就是了。可現在的情況是,他們必須等到天黑了。胡剛安慰小雪說:「別急,既來之,則安之,在這裡住一夜也不是什麼壞事。」小雪急忙說:「不,我無論如何不願在這裡過夜。」胡剛說:「不住這裡也可以,天黑後我們進屋去檢查,也花不了多長時間,到時摸黑回城就是了。」小雪這才放下心來。

小雪不願在這裡過夜,是因為一想到那個弔死的女人就心裡發緊。剛才,在山下停車時,小雪還忍不住望了一眼停車場旁邊的那一片樹林,據說那個女人就是在這片樹林中弔死的。這個被她爸提升的女局長死前還住過那套房間,所以,若不是為查找那幅畫,小雪今生都不想到這裡來了。

離天黑還早,胡剛建議去後山玩玩。從這裡穿過三重大殿,從靈慧寺的後門出去,便可直接上後山。聽說那裡有幽深的溶洞,胡剛說也許值得一看。

小雪沒有興緻,皮貴立即附和說讓小雪休息休息最好。於是他們便去佛堂後面喝茶。這茶樓的一半架在懸崖上,下面是萬丈深淵;另一邊靠著崖壁,上面刻著「清心」兩個大字,由於時間久遠,這兩個大字上已生出了青苔。

茶樓里除了幾個在這裡休養的老年人外別無他人——靈慧寺在青銅市周圍的名山古剎中根本排不上號,所以來這裡的遊客向來稀少。茶泡上後,胡剛便拿出一串鑰匙,用串在其中的指甲刀剪指甲。皮貴要再看看用人筋做成的鑰匙鏈,他便連同鑰匙遞給皮貴,說:「你也感興趣?看來醫生都喜歡人體組織。」

小雪轉臉向外看去,在那些木柱外面是青山疊翠。胡剛彷彿自言自語地說:「其實,人體組織沒什麼可怕的,我們的思想、情感,離開了這些血肉、這些骨頭和筋脈,便什麼也不是了。哦,我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問問這串鑰匙鏈最初的主人,他也許有更好的答案。」

小雪轉過頭來,注視了胡剛好一會兒才說:「你是說,人生虛無?」

胡剛將雙手一攤說:「至少是,結局虛無。所以人活著時有那麼多願望,要爭分奪秒地獲取,如果沒有這個虛無的結局,人完全可以慢慢來,用不著這麼瘋狂。」

「可是,瘋狂獲取後,還不是歸於虛無?」小雪追問道。胡剛沒有回答。小雪喝了一口茶,又說:「難道人生就沒有其他意義了嗎?」

胡剛笑了笑說:「你的問題,應該讓這串鑰匙鏈來回答。」

這時,茶樓里的光線突然暗了下來,有一片烏雲飄向山間,像要下暴雨的樣子。皮貴將鑰匙鏈還給胡剛,胡剛說:「皮醫生,你在這鑰匙鏈上看出了什麼呢?」皮貴說:「沒看出什麼,不過它確實是人身上的東西。」

小雪對胡剛說:「你那個醫學院的朋友,在解剖屍體時搞這玩意兒,徵得了死者同意嗎?」

「當然,如果那屍體會說話的話,我想我那位朋友會和他商量的。」

胡剛的幽默並沒讓小雪輕鬆,她繼續說道:「屍體不能說話就可以任意抽他的筋?」

小雪的追問讓胡剛感到驚駭,他急忙說:「你言重了。遺體用作醫學解剖一定是死者生前同意的。至於解剖後的人體組織,不用的也就丟進爐中燒了,我朋友做這個小玩意兒不算什麼。其實,人活著都很難自主,何況死了,更何況死後的一些肉體組織……人是不能自主的,也許我們大家,都是宇宙間某個頑童飼養的小動物。」

小雪聽完這話後就笑了,她說:「關鍵是這個頑童飼養了這些小動物後就忘記了,跑到其他地方玩去了。於是,這群小動物繁衍生息,相互爭鬥,自生自滅,我的補充對吧。我讀大一時就和同學們這樣討論過,這已是小兒科的討論了。」

胡剛說:「別小看小兒科,它產生的疑問永遠無法解決,哲學也幫不了忙,因為我們僅僅是這種動物。」胡剛說到這裡,把那串鑰匙鏈揚了揚。

「你是說人的有限性嗎?」小雪心裡的熱情被胡剛喚起了,「但是,就像石頭能記載時間一樣,人的身上也藏有宇宙的秘密,探索這個秘密的過程就是探索無限。」

胡剛說:「嗯,你很勇敢,好好讀書會有出息的。」小雪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輕鬆起來,她將頭一歪,略帶調皮地說:「承蒙胡博士鼓勵。」

皮貴坐在一旁,對他們的談話似懂非懂。但看見小雪談著談著就像上了電池的玩具娃娃一樣活躍起來,他為此感到非常高興。

天色正在慢慢黑下來,妙玄和尚從佛堂後面拐了兩道彎後走上茶樓,對小雪他們說:「各位施主,那套房間再有半小時就能修整完畢,今晚房裡可以住人了。」

和尚走後,茶桌上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胡剛說:「我們先去吃齋飯吧。進房裡查找後再摸黑下山,回城估計都半夜了。」

山裡的夜降臨得比城裡快得多,吃完齋飯後,寺廟內外已是漆黑一片,有雷聲正在逼近,但閃電已經雪亮,寺廟裡的廊柱和石階在黑暗中不斷地忽閃出來。

妙玄和尚提著一盞馬燈帶他們過去開房。客廳在寺廟的最外側,去那裡必須經過七彎八拐的廊道。小雪以前領教過夜裡走在這廊道上的感受,木地板上「咚咚」的足音,很像人在極度驚恐時的心跳聲。

終於進了那個狹長的天井,妙玄和尚用鑰匙開了套間的門,又在天井斜對面另開了兩個房間,然後說了聲「施主請休息,阿彌陀佛」,便提著馬燈走了。小雪他們站在房門外,等著那搖晃的馬燈一消失,便立即轉身進了那間套房。

房裡的電路果然已修好了,頂燈、檯燈都很亮。地板很乾凈,顯然已有人打掃過衛生。這套房可能是這裡最好的房間,客廳里擺著一套黑色的真皮沙發,用厚重木材做成的茶几寬大氣派。客廳側面是房間,進門後便見一張很現代的大床,床上的席夢思彈性十足。衣櫃是推拉門,一推便「嘩嘩」地響。靠窗是一張大寫字桌,屋角還有梳妝台和圓形鏡子。

兩間房裡的東西——包括各種抽屜很快就看完了,要想從這兒找出一幅畫來似乎是天方夜譚。三個人在客廳里坐下,胡剛開門望了望外面後又重新關緊房門,然後說:「別急,李祥的話如果是暗示畫在廟裡,我們就一定能找到它。」這時,皮貴進衛生間察看了一會兒,出來後說:「如果那幅畫真藏在這裡,我們也很難找到。」他指了指天花板和地板說,「如果藏在這裡面,我們怎麼找?」胡剛說:「皮貴和我想的一樣,不過,如果真有鬆動的木板,我是可以發現的,這需要一些時間和耐心。」

胡剛說完便蹲在地板上觀察起來,後來乾脆趴在地板上,那樣子很像一條搜尋犬。皮貴想要幫忙,他推開皮貴說你不懂,坐一邊歇著吧。這時,窗外響起一聲炸雷,接著是「嘩嘩」的雨聲,一場暴雨就此拉開序幕。胡剛直起身子說:「這樣好,沒人來打擾我們了。」

夜已深了,胡剛檢查著兩間房裡的每一塊地板的接縫,並用串在鑰匙上的一把小刀輕輕挑動,這種細緻和耐心讓人嘆服。最後,他還移開房間的大床和客廳沙發檢查,結果除了在沙發下拾到一個眼鏡盒外,並沒發現任何異常。

小雪打開這個眼鏡盒,發現裡面是一副精緻的老花鏡,這應該是爸爸的東西,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在她的記憶中,爸爸剛過五十歲便需要戴老花鏡了。她出國留學前夕,看見爸爸在家看文件或報紙時,總是在桌上或抽屜里找眼鏡,但經常找不著,後來發現是把眼鏡放在辦公室沒帶回家。媽媽對爸爸說,你這人丟三落四,既然離不開眼鏡,不如多配幾副,在你常待的每個地方都放上一副。爸爸說這主意好,就照此辦理了。不過,爸爸雖說戴了老花鏡,可身體很好,他愛好書法、攝影和打乒乓球等。打乒乓球拿過市級機關亞軍,攝影作品得過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