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嚮往之 十三、絕境

字是狂草,紙是宣紙。

欲知蘇長衫下落,你一個人到北三里樹林中。

看不清君無意眼底的神色,眾人只見他將紙條揉在掌心,推動輪椅朝外走去。

「將軍——」衛矛急狂阻攔道:「你要去哪裡?……」他話未說完,君無意已經拂開他阻攔的手:「全軍待命,任何人不得跟隨。」

陽光潑在後背的傷口上,如烈酒火燎一般的痛,君無意眼前一片模糊。

推著輪椅艱難的往前走,不知走了多遠,背後突然傳來喊聲:「將軍!」

葉舫庭氣喘吁吁追了過來:「大小姐我去安葬了唐小糖,晚回來一點,你就出這樣的狀況……於公你要執行軍法受兩百軍棍;於私,你要在心裡一點點掐死自己,是不是?你怎麼這麼傻啊!你是好人,不要一下子就上了蘇同那個壞狐狸的當!」

君無意緩過一口氣來,按下她的手。

「你放心,我們的兄弟都是老實的獵人,碰不到狐狸一根毛的——蘇同那傢伙不知道又在打什麼主意,竟然要把我們都趕走……可惡!」

說到這裡,葉舫庭狠狠的皺起鼻子:「可他趕人的方法實在一點也不高明,不打腦袋,不打心肺,專拍肩膀——」

她一雙眸子滴溜溜的瞅著君無意,獻寶似從口袋裡摸出葉氏專用鵝毛扇,扇著光禿禿的扇子:「你知道嗎,軍醫蕭大夫昨天要收你雙倍的診金,因為他說你裝受傷——忽悠他半夜起床!」

君無意聽著她說。

葉舫庭連連搖頭嘆氣,學著蕭大夫擼白鬍子的動作,粗聲道:「老夫已經查看過了,君將軍的肩上受了一掌,但這一掌很奇怪,剛好打在三角骨的前側靠近鎖骨的三寸處,除了屁股之外,這個位置就是全身上下最安全的地方……將軍的運氣實在太好。」

她老氣橫秋的學著老郎中彎腰弓背踱步,竟模仿得有三分相像:「唉,唉……!老夫半夜白起來了。」

君無意終於忍不住苦笑。

葉舫庭猛然蹲下來,毫不客氣的捏住君無意的臉,絲毫不覺得身為女孩子,她說話之搞笑,什麼全身除了屁股最安全的地方——

「君將軍,你還是笑的樣子的好看。」她蹂躪君無意的臉,要人工的拉出一個笑臉來。

被她調戲,君無意臉上雖只有苦笑,卻回緩了一點血色。

那一瞬間的傷痛和愧疚太過慘烈,讓他沒有氣力去分析和思考,傷人的未必是刀劍,一個如冰的眼神,有時能比劍更快、更准、更深的刺穿人心。

整件事,必是幕後有人設下步步陷阱。

連他都能看出的漏洞,以蘇同的智慧,怎麼會分析不出來?

伸手摸向自己被蘇同打到的左肩……意外的,卻觸到懷中一個東西。

不起眼的灰色的小瓶——不知何時被放入他懷中的。

「你剛才說——你安葬了唐姑娘?」君無意突然抬頭。

葉舫庭不解的看著他,有些黯然的點點頭。

君無意的神色突然變了,心急之下要推輪椅,卻牽動了全身的傷,頓時疼得身形一晃。

「哈哈哈……」一陣狂笑之聲由遠而近,持劍的黑衣人站在他們面前,日光下是一張恐怖之極的臉,從眉毛到下巴布滿數條猙獰的傷痕,已看不清原來的容貌。

聲音聽在耳中有些熟悉,君無意卻一時想不起來。

「蘇長衫中了『祭天』,你知道這種毒嗎?它會讓人在一個時辰之內全身潰爛而死,連逍遙神醫門也解不了。」

「將軍!不要信他的!」葉舫庭生氣的攔在君無意麵前:「你是什麼人?在這裡胡說八道!」

「蘇郎風流,多少女人對他傾心,願意為他而死!恐怕蘇長衫最後的心愿就是為唐小糖報仇,你阻止了他報大仇——」對方獰笑:「他會帶著對你永不原諒的恨意,到地獄裡去!」

「你究竟是誰!」君無意厲聲喝道。

「你不記得我了?」恐怖的臉動了一下,笑容使得遍布疤痕的面孔更加醜陋。

「不用想了,」對方放聲大笑,手中長劍兇狠刺過來:「都結束了!」

君無意一把將葉舫庭推開!

對付一個行動不便且重傷在身的人,黑衣人原本不該失手,但他犯了一個錯誤——

用劍攻擊。

君無意心力已至極限,但劍於他,只是一種本能。謖劍光華驚艷如夢潑開,黑衣人手中的劍光立刻黯淡軟弱。

黑衣人被劍氣逼得後退三步。

與此同時,葉舫庭被掌風送出幾丈開外。

輪椅上的白衣,搖搖欲墜似一座隨時會融化的冰雕,蒼白握劍的手,卻凝聚著不可測的危險。

黑衣人突然將劍棄擲於地,以拳打過去——臨陣自舍武器,分明是荒唐之至,但也果斷之至!

真正的武器不在鋼鐵,而在人的手中;

武器若成為累贅,誰人能舍?

大局一場,棄子爭先!

樹葉如雨灑落,君無意的周身都被拳風籠罩,他的劍固然可以殺人,但他在殺人的同時也必會被殺——內力耗損得如此厲害,無論如何也禁不起這一拳兇狠之力了。

拳抵達了君無意的胸膛,卻是打在一隻手掌上。

這隻手同時也化為拳——如鉗將黑衣人的拳扭住!只聽骨骼作響之聲,黑衣人的手腕立時被扭斷了。

一招失手,黑衣人頓時慘叫一聲,不僅手腕被扭斷,他的人也同時被摔出了幾米之外。

君無意眼中一熱,想要開口方覺聲音嘶啞。

「你……你怎麼會還活著?」黑衣人厲聲喊,臉上縱橫交錯的疤痕全都扭曲成難以置信的怨毒。

「你墜落懸崖且能苟活,我為何要先死?」蘇長衫慢慢走到他跟前:「曹元貞。」

君無意渾身一僵。

「你竟然認出了我……哈哈哈!」曹元貞滾爬起來:「你竟然能想到是我!」

「除了你,誰和君無意有如此深仇?除了你,誰能寫曹氏獨門狂草,誰能求得無毒門的『祭天』之毒?除了和容家有世交的曹氏子孫,誰能對容府的地形了如指掌?」蘇長衫平之又平道。

「我就算死,也要拉你們陪葬!」曹元貞慘然狂傲指著他們:「你殺了我爹,君無意將我打下懸崖,讓我變成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決不放過你們!我爹說,我能寫好書法,沒有理由寫不好自己的人生——」

他陰滲的眼神布滿哀怨:「可你們毀了我的人生。」

「沒有人能毀滅你,人只有自己毀滅自己。」蘇長衫漠然的看著他:「你能寫好狂草,是因為放縱,你寫不好自己的人生,也是因為放縱。」

「你活不了多久了!」曹元貞死死盯著蘇長衫,對方印堂隱隱發青,已是劇毒攻心之兆。

「我至少會比你活得久。」蘇長衫淡淡道。

「那麼,我告訴你幾件事——」曹元貞突然冷笑提高了聲音:「你知道是誰救了我嗎?是瓦崗義軍的大將單雄信!我和單將軍結為兄弟,他答應過我,如果我死了,他會替我完成一個遺願……那就是,瓦崗軍會上書朝廷,只要君無意親手提著殺我爹的仇人蘇長衫的人頭來見,瓦崗軍就退兵。」

君無意蒼白的臉上浮出憤怒的嫣紅。

「君無意,我還告訴你一件事,」曹元貞冷笑站起來:「蘇長衫中『祭天』之毒,可以用高手二十年的……」

蘇長衫突然一掌劈向他的天靈蓋,與此同時,曹元貞難以置信的睜大眼,看著胸口的一節劍尖——

長劍,從他的背後穿胸而過。

沈祝的嘴邊還是叼著草葉,慢慢的將劍抽出來,血水順著劍流淌,像在日光下要洗凈悲傷與仇恨:「唐小糖的仇人,讓我來殺。」

明晃晃的太陽照在曹元貞的臉上,這張醜臉像破了皮的柑橘,鮮血像汁液一樣爭先恐後的流出,死亡如灰塵一樣撲在他的全身。

他轟然倒在地上,氣絕了。

沒有仇恨能比死亡更執著。

沒有愛恨能比時間更長久。

冬陽之下君無意的脊背單薄如雪,他虛弱的凝聚氣力:「蘇同中的『祭天』之毒……能以高手二十年的功力……來解,是與不是?」

蘇長衫臉色一變。

沈祝將劍扔下,神容出奇的平靜:「是。」

「小糖臨死時給了他一顆救命的葯,他才能活過十個時辰,逍遙神醫門中每個人都有一顆的救命葯,能讓要死的人多活十個時辰——」他平靜的說:「小糖如果把這顆葯留給自己,她就能等到我來救他。」

光線刺目的一晃,蘇長衫唇邊滲出黑血。

「但現在時間已到,他就要死了。」沈祝居高臨下的看著君無意,突然隨手將一顆葯扔給他:「我把我這顆救命的葯也給他,他可以再活十個時辰,這十個時辰……你要不要用自己的功力救他,隨便你。」

「沈祝!」蘇長衫憤怒的一把揪住沈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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