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嚮往之 七、庸醫

這個江湖中,才華出眾的人,脾氣往往也會有些怪處。

碧潭邊,清歌餘韻悠然回蕩。

逍遙神醫門在江湖中傳奇了數百年,不給任何門派面子,不給任何病人好臉色,治與不治全看脾胃——就是世人對他們全部的了解。

葉舫庭耳邊傳來一聲磁性且不耐煩的「哼」,眼前景物突然全部倒置過來,她意識到,自己竟被人將雙腳拎起!

「有人落水了,快救人!」葉舫庭大叫。但她也只說出了這幾個字,憋紅了臉拚命喊出的話頓時被自動消音——她的啞穴被點了。

無所謂聳肩的背影像提著打來的野味一樣,拎著拚命掙扎的葉舫庭向山上走去。

君無意雙腿沒有知覺,整個人緩緩下沉,碎冰融化在蒼白的手臂上,陽光包圍著水中飄起的衣帶,漣漪一圈圈美若綺夢。溫水在他修長的腿上輕輕拍打著一種安詳的錯覺。

蘇長衫已反身一頭跳入水中!

潭中水溫冰火兩重,只有在日出融冰的時刻,有一炷香的功夫——水是溫的。

抓住漸漸失力的手臂,蘇長衫用力將人托出水面,向岸邊游去。周圍的水已漸漸開始由溫變燙。

水溫升高易引窒息,隨著水流向後划動,終於看到岸在咫尺。

用儘力氣帶著人脫離水面,腳上突然一陣灼燒,蘇長衫痛得一縮,才發現腳掌被燙出了幾個水泡。

只要再晚半刻,他們就會被沸騰的潭水活活煮熟。

「君無意!」蘇長衫顧不得自己也受了內傷,將嗆水的君無意翻過來,擱在自己的膝蓋上。

「咳咳……」後背被拍打數次,君無意終於咳出幾口水。

蘇長衫見他緩過氣來,肺里的嗆水應該也吐出了不少,才停下掌中的動作:「覺得怎麼樣?」

「……」君無意剛要說話,卻突然痛苦的彎曲身體!

蘇長衫神色驟然一變:「怎麼了?」

君無意說不出話來,垂在地上的左手一把抓緊了碎石草葉,攀在蘇長衫胳膊上的右手,幾乎要生生按進布衣內的血肉中。

他全身都遏制不住的顫抖,整個人如同在暴風雨中。

「腿上……」用盡氣力喊出兩個字,聲音全被劇痛打碎成嘶啞。

此言一出,蘇長衫先是愕然,隨後——

「你的腿有知覺了!」蘇長衫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君無意模模糊糊的分辨著這句話的意思,只覺一陣溫暖的內力從後背傳來,鈍痛之中用盡全力抬頭——

「你的腿有知覺了!」蘇長衫大喝。

君無意終於明白過來這幾個字的意思,腿上傳來的劇痛……是知覺。

「你忍著點,我馬上背你去找人。」蘇長衫的眼中也難掩焦急,君無意的意志是何等強硬,若不是痛苦到極點,絕不會有這樣的反應。

劇痛宛若希望的刀鋒,一次次割裂四肢百骸,君無意的神智卻始終清醒著,只是汗水將蘇長衫的脊背全部浸濕。

空谷暗香疊翠,鳥鳴也有幾許焦急。

突然,前面的草叢裡傳來一陣窸窣聲,蘇長衫腳步一頓,只見一隻小鹿嚼著青草探出頭來,好奇的看著他們。

蘇長衫不知是該好笑還是該失望。

腳下突然一個踉蹌,他使用輕功「一鳴驚人」也受了內傷,加上未痊癒的手臂傷口又被震裂,體力也消耗得極厲害。

「你的傷——」君無意嘶聲。

「不能停,必須儘快找到沈祝。」蘇長衫毫不猶豫的截斷他的話。

奇蹟,一定與潭水有關。

在冰與燙之間,溫的潭水——也許原本就有不為人知的治療功效。

但這知覺能持續多久,是福是禍,只有神醫知道。

「舫庭,在哪……」君無意迷迷糊糊中問。

「被抓走了。」

感覺到背上的緊張,蘇長衫立刻道:「放心,我很快就能找到他們!」

青山蒼碧,一隻松鼠從大樹上倏地跳下,帶落幾顆松子。

葉舫庭正像一個布袋般被倒掛在樹上,幾隻松樹在她的腳板上蹦來蹦去,癢得她直想罵人!

高高的樹枝上,傳說中的神醫正在研究一隻鳥窩,幼鳥們張著嘴嗷嗷待哺,他很沒有氣質的丟了一顆松子進去,幼鳥歡天喜地的用絨黃色的小嘴接住,立刻被硬的松子哽得眼淚汪汪。

看著沒品的神醫欺負弱小,被點了啞穴的葉舫庭拚命用蹬動的腳丫子鄙視他。

「鳥兒試藥的效果不好,」神醫直搖頭:「看來還是要用人試藥才行。」

一顆松子仍向葉舫庭,用這種倒掛的姿勢,松子可以很順利的扔進試驗品的嘴裡。

突然,栓著葉舫庭雙腳的繩子猛然斷開,松子和葉舫庭一起掉下樹來!

「哇哇!」葉舫庭嚇得大叫。

她沒有摔在地上,卻是被人穩穩接住,蘇長衫只說了兩個字:「救人。」

葉舫庭憤怒的抬頭朝大樹上看去,只見鳥窩邊露出一個頭:「哦?你們從潭裡上來了?」

茂密的樹葉間,一張俊臉水噹噹的生出滿園春色——面若桃花,世上竟真有當得起這個詞的!

「要是你把名字改成蘇不同,我就考慮破例治人。」沈祝瀟洒的從樹上跳下來。

蘇長衫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不講義氣啊……唉!」沈祝連連搖頭,指著君無意:「要是換了立場,哪怕我要他把名字改成『君有意』,他一定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他是他,我是我。」蘇長衫一拂衣袖。

「果然是蘇不同啊——脾氣一點也沒改。」沈祝恨鐵不成鋼的嘆道。

「竟然有人不會被沈祝騙到。」只聽一個嬌糯的聲音傳來,一個藍衣少女背著草藥走過來,兩條長辮子俏皮,鬢角的髮絲微微蜷曲可愛。

「就算蘇同答應了他改名字,」少女朝葉舫庭眨眨眼:「你猜他會怎麼說?」

「我是考慮救人,沒有說一定救人——」她學著沈祝磁性且帶一點不耐的聲音,惟妙惟肖:「至於本大神醫考慮的結果,就是:不救。」

說完,她笑呵呵望向沈祝。

只聽沈祝面不改色的回答:「既然知道,何必啰嗦。」

沒想到世上還有比蘇同更加我行我素的人物——葉舫庭真有一把掐死這個神醫的衝動。如果說蘇同的自信只是欠扁,那沈祝的惡劣簡直是找死。

「救人不一定要找沈祝啊,逍遙神醫門中不止他一個大夫。」只見少女笑吟吟的解開葉舫庭的啞穴,似乎和她一見如故。

葉舫庭終於能開口了,立刻喊:「姐姐——」

「別叫我姐姐。」少女不滿的瞪她一眼:「你多大?」

「十七了。」葉舫庭瞪大眼。

「哪月生的?」

「十一月初六。」

「我十二月初三生的。」少女似乎很高興葉舫庭比她大:「叫我的名字,唐小糖。」

唐小糖的清稚中有兩分嬌糯,眉目動人明媚;葉舫庭因為模樣生得天真帥氣,看上去其實更小一些。

「怎麼……不信我?」唐小糖將草藥放下,晃到蘇長衫面前,眉眼狡黠似小狐狸一般。

蘇長衫頓了一頓。

他身後的君無意靠在大樹旁,密密的樹葉把陽光打碎在清雅的白衣間,流著汗水的蒼白臉色,又彷彿皚皚雪山被曬化時的堅強與脆弱。唐小糖蹲下來左看右看,半晌,葉舫庭終於忍不住了:「唐小糖,救人啊!」

「望聞問切。」唐小糖很嚴肅的給了她一個「我很有醫德」的眼神。

只聽沈祝「嗤」了一聲:「你望夠了美人之後,還要聞一聞聲音,問一問心跳?」

「既然知道,何必啰嗦。」唐小糖用一模一樣的話回了過去。

葉舫庭眼前一黑!

這兩個神醫,簡直是不一樣的古怪,一樣的變態!

「只怕你望夠了之後,他已疼得昏死過去,你聞不到聲音了。」沈祝哈哈一笑。

唐小糖將小手搭向君無意的脈搏:「踝骨與筋脈盡斷裂……被潭中溫水浸泡過?這可就像把人錯骨的雙腿用鐵鎚再打折,這樣的疼,也能忍著一聲不吭,還生得如此雋雅。」她輕佻的捏了捏君無意的下巴,呵呵笑道:「你要是讓某人親一下,我就給你治腿,怎樣?」

君無意戎馬十年,未曾想到被一個稚齡少女如此調戲,當下不知是該發怒還是該苦笑。

「你……你不要為難人啊!」葉舫庭苦著臉拚命拉住唐小糖:「我家將軍是沒有一點情趣的人!他不像蘇同風流,不會以身相許報答你的!」

「就是聽沈祝說過蘇郎風流——」唐小糖似乎很奇怪她的反應:「我的意思,本來就是讓蘇同親他一下。」

「噗——」葉舫庭一口口水噴了出來。

蘇長衫黑著臉沉聲道:「救人。」

唐小糖攤攤手,好整以暇的展露出一個明媚的天使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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