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往返 二、迷藥

宮中冷雨沖洗著灰青色的琉璃瓦,夜幕沉沉低垂。

隋煬帝所在的月壽宮被精銳驍騎保護得水泄不通,君無意一身雨水趕至,濕發緊貼在白衣上:「皇上,臣護駕來遲。」

「來了就好。」楊廣向前一步親自將他攙起來:「左翊衛驍騎身擔宮城防衛的重任,沒有讓朕失望。」

「刺客在沉芳宮挾持的是——」

楊廣面對君無意難掩焦急的神色,似乎也有些內疚:「朕這些天忙於國事,沒有時間陪伴妃嬪們,貴妃本來住在盈壽宮,她什麼時候搬去沉芳宮的,也沒有跟朕說一聲。」

貴妃在後宮一人之下千人之上,搬去了以前供昭儀居住的沉芳宮,天子竟然一無所知,足以見被冷落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君無意心頭苦澀,胸口微窒。

「想不到將軍也是風雅之人,詩酒千杯,臣妾遠遠就聞到酒香了。」一個優美傲慢的聲音說。

只見一個女子身著清曼綉鳳華服,緩步走來,她是月壽宮的主人辰妃,眉宇間春風嬌縱,看得出君王對她是怎樣寵愛。後宮的女人都很美,但辰妃卻絕對與眾不同,她的美是張揚而飽滿的,驕傲如筆直的木棉盛開,甚至不需要一片葉子的陪襯,只有火焰侵略奪人的綻放。男人看到她的美麗,只能原諒她的傲慢,她甚至能教人相信——只有她才配得起這樣的驕縱。

美麗從來不是錯誤,在凡夫俗子的世界,只有不美才是錯誤。

「皇上,臣妾也備了梨花新釀,請陛下品嘗。」辰妃旁若無人的嬌笑,盈盈素手攬住楊廣的腰。

楊廣的喉結動了動,轉身道:「無意,多帶些兵馬過去捉拿刺客,解救貴妃,朕這裡只要驍騎的十二營守衛。」說話間攜起辰妃的手,就要步入宮中。

一股酒勁突然撞向胸口,君無意腳下有些虛浮,但思維卻異常清晰,急切道:「皇上!」

聖命已經很清楚:捉拿刺客,解救貴妃——在關鍵的時刻,一個女人的性命要排在敵人之後。

君無意的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漆黑濕發貼在額頭上,襯得臉色更加蒼白。

大雨中,突然一聲磕頭的聲音,君無意的額頭重重磕在青石台階上:「……擒住刺客和救出貴妃不可兼得時,臣如何行動,請皇上明示。」

楊廣一怔,很快換上慈和的語氣:「宮廷防衛都交給了左翊衛軍,無意,朕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給你了,還有什麼不能交給你定奪的?」

沉芳宮,芳草凄凄。

宮門內悄無聲息,訓練有素的驍騎將宮殿四周包圍。濕漉漉的芙蓉花在偶爾划過的閃電中驚艷一現,彷彿在等待著一場洗劫生命的大雨和雷霆。

殿內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叫,刺客聲音嘶啞道:「我取不了狗皇帝的性命,殺了他的女人也不枉了!」

「孤身闖禁宮,我敬你這份膽色。」渾厚的內力傳音,在大雨中也清晰如金石擲地:「既是好漢,不必挾持一個女人。把人放了,我讓你離開。」

「你們這些狗官說的話,沒有一句算數的!」刺客狂笑推開殿門:「不讓開道路,這個女人立刻死!」他手中一動,君相約的脖子上立刻被勒出一道血痕。

隨行的衛校尉大聲道:「這位是我大隋君將軍!將軍言出必行,天下皆知。你把娘娘放了,保你……」

刺客的腳步頓了一下:「君將軍?」

「不錯。」衛校尉急忙道:「君將軍在此!」

刺客用劍抵著君相約推了兩步,似乎在思考,半晌大聲道:「你真是君將軍,就答應我兩個條件。」

「你講。」君無意眉峰微鎖。

「第一個條件,我這裡有一顆化功散,你先吃下去;第二個條件,帶著你的將軍令,護送我出宮門,讓其他人都不準跟來!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會放了這個女人!」

「好,我答應。」君無意沒有一絲猶豫。

「將軍!」衛校尉和幾位將領神色大變。

「你們在原地不要動。」君無意沉聲道:「衛矛,你去葉將軍府上,請老將軍帶兵在東南兩門增加守衛,以防今夜長安城中有變——把我的話帶給老將軍,內憂與外患,都不可不防。」

刺客將一顆藥丸拋過來:「吃下去!」

君無意接住藥丸,被挾持的君相約凄然道:「不要——」在她出聲的瞬間,葯已滑入了君無意的喉中。

雨勢更急,君無意上前三步,雨中白衣磊磊如雪:「請。」

將士們讓出一條筆直的道路,軍令如山,哪怕他們年輕的臉上掩不住擔憂的神色,動作卻整肅統一。

刺客看著大雨中的道路,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君無意,冷笑:「你先走。」

宮外一里遠處,樹林茂密。

君無意在前,刺客押著君相約在後。

「你已經安全了,把人放了。」君無意皺眉道,酒未能逼出,落月痕猛烈霸道,若非他一直以真氣運行幾處穴位,早已無法保持清醒。

刺客前後看了看,黑巾外露出的眼睛裡突然閃過神秘的笑:「君將軍果然言而有信,這個女人就留給你!」

他猛地一把推開君相約,黑暗中幾個縱身,人已逃遠。

未曾想到如此順利,君無意心神放鬆之下,腳步一個踉蹌。

「哥哥!」君相約撲過來:「你要不要緊?他給你吃了什麼毒藥?」暴雨中她臉上滿是惶急的淚水,濕透的衣衫裹在纖細的腰肢上,溫熱的氣息近在咫尺。

君無意突然有種異樣的感受,猛烈的心跳彷彿要衝出胸腔。

君相約慌慌的將手探向君無意的額頭,觸到一小塊淤腫,正在愣神時,卻突然被君無意一把推開。

這一推的力氣之大,彷彿要拒她於千里之外。

君相約愕然,淚盈於睫:「你……」

君無意扶住一旁的樹木,說不出話來。一路以真氣撞擊穴位保持清醒,現在藥力合著酒勁一齊發作,縱使以他的意志也無法抵抗……整個人彷彿要在烈火中沉淪,強烈的衝動讓他心中一陣氣苦,刺客給的葯竟是——

「快走。」君無意凝聚起所有的理智,朝君相約喝道。

君相約委屈得眼圈通紅,珠淚串串掉落:「你趕我走?你……」她泣不成聲:「剛才我想過,如果落於賊人之手,不能逃出生天,我會一死以全名節,以謝皇上……就算他視我如無物,我也絕不能辱沒君家的聲譽,不能讓朝堂上的你蒙羞。」她的淚眼剛烈:「可是……現在卻連你也要趕我走……你以前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為什麼……為什麼連你也不願看到我?」

她一心一意等著君無意反駁,等著他說「不是」——

從小到大,他對她是何等予取予求,連一點委屈也從不捨得讓她受。她嘟起嘴說一聲不樂意騎馬,白日操練三軍的他,晚上便練馬,直用整整一個月,將那匹雪白的千里良駒「獨角獸」訓練得如同家裡的大狗一樣溫厚通人。她蹙著眉頭說不要花市買來的燈籠,他剛從山西戰場回來,帶著一身風塵,在元宵節徹夜不眠為她糊一隻燈籠——只因為納蘭尚書家的小千金橙心有爹爹親手做的燈籠,而他們的爹常年征戰在外,她沒有。

往事歷歷如電,君相約睜大淚眼,等著君無意說「不是」,等著他像以前一樣——

哭訴聲如同層層春水掀起的漣漪,讓君無意緊咬的唇舌間嘗到了血腥的味道——在洶湧的藥力之下,強硬對抗的結果就是自傷。

終於,君相約嘶聲哭喊:「你……為何不幹脆讓刺客殺了我!」她手上刀光一閃,一把小匕首已朝自己刺去!

她知道這一次,君無意絕不會袖手旁觀。

「……」君無意眼前一黑,用盡氣力揮手去擋,匕首「鐺」地掉落在雨水中,他的人也跌落在雨水裡。

血從他的手腕上汩汩流出,匯入雨水淌成的溪流。

「哥哥……」君相約也沒想到,君無意的身手竟會遲緩至此,她嚇得止住了哭泣,慌張的找絲帕,右手卻突然被君無意一把握住。

又一道閃電滑過天際,大雨滂沱模糊了視線,君無意麵色潮紅,呼吸急促。

「……刺客給我的……是催情葯。」君無意聲音嘶啞:「你快走。」

君相約愕然怔住。

「可是,可是……」她落淚猶豫。

「我不會有事的……你快走……」君無意用力的推開她,吃力的靠著樹喘息。大雨沖洗著他的臉頰,不正常的潮紅使得蒼白更為醒目,顫動的睫毛下霧氣朦朦。

遠遠的傳來喊聲:「君將軍——貴妃娘娘——」

雨中的聲音極小,但君相約還是聽見了。那是宮裡的桂公公獨有的公鴨嗓子,是皇上派太監宮女們來尋她了!

君相約心中一涼一熱,希望與慌亂頓時糾纏在一起,雨簾中閃電如晝,潮濕的光明與黑暗迅速的交替中……君無意被情潮點染的唇色,鎖眉的隱忍,濕透的白衣緊貼在修長的雙腿上,讓她的臉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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