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正踏月 十一、公堂

這一日的公堂陣勢之大,恐怕大隋開國以來前所未有。

審案的是刑部侍郎范粲,而座中還有左翊衛上將軍君無意,右屯衛上將軍宇文化及,禮部尚書董晁。

堂上聚集了三位朝廷一品大員,端的是好排場。在這樣的場合,連君無意也難得的身著官袍紫衣,束上白玉腰帶,向來隨和的人倒多幾分莊嚴尊貴。

而堂下跪著數名疑犯,邯鄲和梨棠園的戲子們都在,還有正月樓的黃福財和夥計,唯獨不見雲生。

「昨日君將軍把人犯帶走,說今日交予公堂,今日人犯卻少了一人,是何意啊?——」宇文化及拖著長長的官腔和鼻音道。

「雲生受了嚴重的內傷,現在還昏迷不醒,無法上堂。」君無意道。

「就算是昏迷不醒,也不妨把人抬上來看看——」宇文化及不冷不熱的看著堂下。

「把昏迷的人抬上來做什麼啊?」葉舫庭毫不客氣道:「要用嚴刑逼供?還是有人想殺人滅口?」

君無意一抬手,葉舫庭不得不噤了聲。只見君無意微微一笑:「宇文將軍無非是希望找出真兇,還無辜者一個公道。既如此,我們先行審案,若真有需要雲生供詞之處,我再命人去將他抬來,如何?」

他這番話既表明了立場,也給了宇文化及一個台階下。

范大人有些討好的看了座中品銜比他高的三位大人一眼,見大人們沒有異議,才一拍驚堂木:「正月樓接連出現命案,兇手之殘暴令人髮指,本官一定要查出真相!今日在君將軍、宇文將軍、董大人三位大人面前,你們都如實交代!」

他又朝蘇長衫到:「蘇公子,你說你已經弄清楚了案情,那殺宇文鍾和方瑞的究竟是誰?」

蘇長衫頷首道:「大人,殺方瑞的兇手,和殺宇文鐘的兇手不能混為一談。」

座中都詫異不已,兩個都是正月樓出的命案,都是科考的考生,時間也相差無幾,難道不是同一人作的案?

「之所以說兩個兇手決不是同一人,」蘇長衫踱了幾步:「因為殺方瑞的兇手不是別人——正是宇文鍾。」

堂上人人皆驚,宇文化及的臉色頓時難看,身側的中郎將大喝一聲:「大膽!宇文公子屍骨未寒,你敢污衊於他?」

蘇長衫淡淡道:「是不是污衊,要看證據。韓公子、孫公子,二位說呢?」

只見他隨意的掃了座中兩個已經抖成篩子的人一眼。孫隼臉色蒼白幾乎掩飾不住惶恐,韓平怔了一下,神色倒是仍強作鎮定。

「我們……不知道什麼你在說什麼!」韓平大聲道。

「不知道我在說什麼,至少知道這字條在說什麼吧。」蘇長衫拿出一張字條來,當眾展開——上面根本沒有什麼名字,而是四個字:和而不同。

孫隼看到那四個字,兩眼一翻,頓時暈厥過去。幾個衙役上前來掐他的人中,一旁的韓平也渾身發抖,不知是恐懼,還是中計的後悔和惱怒?

「這是當日從方瑞的娃娃襁褓中拆出來的,請大人過目。」

差役將字條接了,遞給堂上的范大人。

「這字條是何用意,與你二人有什麼關係?從實招來——!」范大人一拍驚堂木,韓平嚇得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字條是何意思,由董大人來解釋可能更好。」蘇長衫舒適的坐了下來,似乎很認真很專心的等著聽董晁來答疑解惑。

所有人都吃驚的看著前來聽審的董晁。

「本官不明白你的意思。」董晁臉色鐵青的冷哼了一聲,那些保養得法的皺褶更深了。

「每年科考的題目雖然由主考官所出,但在兩位副考官處也會有密封的案卷備份,是與不是?」蘇長衫優雅的靠在椅子上。

董晁的臉色由青轉白:「你……是什麼意思?暗示這『和而不同』四個字與本官出的考題有關?」

「我可沒有這麼說,這是董大人自己說的。」蘇長衫微笑。

「本官的清譽豈容你隨便污衊!」董晁喝道:「你當真有證據,就傳兩位副考官拿著考卷備案前來對質!」

「董大人自然會先將屬下打發好,毀證滅據。但董大人不要忘了——」蘇長衫優雅的打了個哈欠:「墨跡的新舊是可以辨別的,半個月之前寫出的字,和三日內寫出的字,請研墨行家來一看便知。」

董晁臉色頓時灰白如死,彷彿一瞬間老了二十歲。

范大人驚疑的看著他,猶疑不決該不該拍驚堂木。

「這『和而不同』四個字,就是今年科舉考試中董大人出的考題。」蘇長衫聲音雖平,卻彷彿一記響雷,讓滿座皆驚。

孫隼這時已醒轉過來,驚恐的看著座上一臉頹敗的董晁,又看了看跪在地上顫抖的韓平,立刻痛哭流涕的趴在地上:「我什麼都招!——我什麼都招!是我們三個賄賂董大人,拿到今年的科考……」

他的話還未說完,韓平一個響亮的耳光驚怒的打在他臉上:「你……你想害死我們嗎?你……在胡說什麼?」

「他們什麼都知道了,紙里包不住火的!」孫隼絕望的喊:「我勸過阿鐘不要去殺方瑞……!」

韓平愕然瞪著他,突然呆坐在地上不出聲了。

「大人……我們三個賄賂了董大人,拿到了今年的科考試題……可是……」孫隼哆哆嗦嗦的說:「可是我們三個都寫不出好文章來……於是我們去正月樓里,想……收買一個考生幫我們寫文章,剛好從福建來的方瑞是當地的解元……聽說有點才氣,人也十分老實,窮得連娃娃吃奶的錢也沒有,我們看中了他……先請他到梨棠園去聽戲,再把事情說出來,答應給他六千兩銀子,求他幫我們作三篇文章……方瑞開始很猶豫——他膽子小,但經不住我們的勸說,看著六千兩,他也動心了……」

孫隼臉色死白的接著說:「可當天晚上,方瑞原本已經答應的事,卻突然又反悔了……阿鍾怕他泄露秘密,所以在早膳時分、正月樓東廂四下無人的時候,進房中把方瑞勒死,吊在房樑上。」

韓平惶然怔住了許久,終於垂下頭去。

「把艾草混進稻草中縱火的……也是我們三個,我們怕方瑞萬一留下了什麼證據,是阿鍾讓我們一不做二不休的!但——阿鐘的死和我們沒有關係!……」孫隼滾爬過來:「你相信我!我們和阿鍾一向要好,我們兩個不會去殺他的!」

韓平也重重磕下頭去:「該認的罪孫隼都認了……阿鐘的死我們完全不知情。」

范大人一直聽著蘇長衫問案,半句話也插不上,這時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終於找到了一個疑點,只聽他清了清嗓子:「既然方瑞是宇文鍾殺的,那為什麼方瑞被勒死的時候手上會拽著雲生的扇子?」

蘇長衫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朝韓孫二人問道:「方瑞原本已經答應了你們,為什麼又會反悔;這其中,沒有什麼緣由嗎?」

韓平和孫隼都茫然看著他,似乎在腦子裡搜尋著什麼。

「是梨棠園的雲生——!」韓平突然叫出來:「方瑞去小解的時候,我看到雲生和他說了幾句話!」

孫隼也回想起來了,但當時他們的心情大起大落,沒有人注意這個細節而已。

「君將軍——」宇文化及眯著眼:「現在,是否請君將軍將雲生送來,助我們查清案情?」

這話說得雖然客氣,但並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台下原本跪著的邯鄲卻抬起頭來,青絲凌亂、一張清麗的臉容滿是淚水:「大人,小女子知道一切實情,請大人先聽小女子道來。」

她含淚深深拜倒在地:「當日小女子看到幾位公子在包廂里談論事情,並不知所談何事。後來才知道是三位公子要方瑞代寫考卷,參與科考舞弊。雲生哥在門外聽到了他們的談話,趁方瑞小解之時,勸阻他不可做虧心之事,勸他懸崖勒馬,甚至把皇上御賜的烏金扇送給他當了去兌銀子,以解他用錢燃眉之急——沒想到……方瑞當晚就遇害了。」她說到這裡,淚流滿面。

「你怎麼知道方瑞要做什麼?又怎知道是雲生給方瑞烏金扇去典當的?」范大人一拍驚堂木,喝道。

「因為——」邯鄲深深的磕下頭去:「我是方瑞未過門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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