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正踏月 二、扇子

清晨,露水春色滿長安。

刑部衙門外百米開外,擺著一個混沌攤,攤點雖小但很有些名氣,不少官差早上都要來這裡吃餛飩。

此刻天剛蒙蒙亮,攤子前只坐著一個勁裝少女,眉開眼笑很招人喜歡:「我要大碗的,先來八碗吧。」

還有些睡眼惺忪的小二吃驚的看著這玲瓏嬌俏的少女:「姑娘,你……你要多少?」

「八碗呀,要大碗的。」少女認真的說,突然像想起了什麼:「再幫我打包一碗,一會兒我要去牢里看犯人,怕他會餓肚子。」她笑眯眯的樣子,不僅很確定吃八碗餛飩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且好像去牢里看犯人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小二哆哆嗦嗦的去了。

少女翹著腿很快樂的看著白氣蒸騰的鍋,突然睜大眼睛——不遠處刑部衙門的大門打開了,幾個人影走了出來。雖然有點遠看不清楚,但那暗紅衣的是官差,還有一個身影似乎很熟悉——

等那人影從容的越走越近,少女終於像看見了鬼一樣指著他:「你——真的是你!你怎麼出來了?」

蘇長衫悠閑的坐下,這時八碗餛飩也陸續端上來了。

「你越獄了?」烏黑的眼睛繼續瞪大。

「我早膳還沒有吃,越獄做什麼?」蘇長衫打了個哈欠:「況且,我一向喜走大門,不走偏門。」

「君將軍替你說話了?」葉舫庭狐疑的歪起頭。

「君無意從不替人說話。」蘇長衫從懷裡掏出一把摺扇在桌上:「我不過告訴審案的胡大人,我早上出門時方瑞還活著,我在將軍府飲酒時方瑞死了,人不是我殺的。」

「他就信你?」葉舫庭終於忍不住先吃了一個餛飩,眼裡的疑問和嘴裡一樣塞得鼓鼓的。

「我說的有理,他為何不信?」

「那胡大人莫非是個女人?只有女人才會被你哄得不知今夕何夕。」

蘇長衫打開摺扇來:「胡大人自然是男人。」

葉舫庭將他的摺扇搶過來:「你換扇子了?這把扇子好漂亮呢——」

「這是昨天死去的方瑞手上拽的。」蘇長衫提醒她。

「哇呀——!」葉舫庭急忙像丟燙手的山芋一樣把帕子甩給他:「死人的東西你也敢摸!」

「這不是死人的東西,是梨棠園的台柱——雲生的扇子。」

葉舫庭心有餘悸的瞅著那方帕子:「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這時,小二殷勤的過來:「姑娘,你的八碗餛飩上齊了,還有一碗打包的現在包上嗎?」

「一起上來——不打包了……」葉舫庭嘴裡吃得鼓鼓的,含含糊糊的說。

「這扇子的骨架質地很好,卻不是尋常的竹、木、紫檀、象牙、玳瑁,而是烏金製成。我大隋國土不產烏金,只有幾年前突厥啟民可汗來大隋進貢時,獻來過一塊當地的烏金。據說皇上一時興起,命工匠用這塊烏金做了六把扇子,上面的詩詞都由他親自書寫。這扇面上所書『暮江春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正是皇上親筆所寫的《春江花月夜》。六把扇子中,流傳到宮外的也僅有這一把——就是皇上一年前在龍舟上聽戲聽到歡暢,龍顏大悅而賞給梨棠園雲生的。」

「這世上還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嗎?」葉舫庭聽得一愣一愣的,等回過神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小二殷勤將原本要打包的餛飩端上桌,碗里清湯綠蔥,看著十分美味。蘇長衫只去拿筷子,好像完全沒看見她的大白眼。

他時而洞察秋毫,時而又裝聾作啞,實在讓葉舫庭無奈:「難怪那可憐的胡大人經不住你的忽悠,放你出來了。」

「官府懷疑我,還有店裡的一個夥計,無非是疑我們趁夜深人靜殺了方瑞。」蘇長衫笑道:「我只是告訴胡大人,屍體雖是清晨發現的,但案發時間卻不大可能是在夜晚——因為方瑞的屍體既無中毒,只有外傷淤青多處,可見死前的掙扎搏鬥;頸上的勒痕是致命的一處,所以他不是弔死,就是被勒死。而客棧的橫樑兩房相連,並不隔絕,如果有人上弔掛在了上面,旁邊的客房多少會聽到動靜。如果有人在屋內行兇殺人,更不可能悄無聲息。所以,最有可能的時間——是早膳時。」

早膳時分,考生們都下到一樓,而東三廂在三樓最東面,離膳堂也最遠。

——自然也最有作案時間。

吏部官員都是身經百案之人,竟無人想到這一層。

一夜提審,幾番問訊,刑部官吏漸漸從公事公辦到汗流浹背——等天色慾曙,蘇長衫竟從階下囚變成了座上賓。

一點優越不足取信。十倍超越他人,才能真正讓人心服。

這樣的事,也只可能在蘇同身上發生。

當然,最高興的還是大愚,因為蘇長衫不僅讓娃娃有米湯吃,還讓他自己可以回店裡去,不用坐牢了。

葉舫庭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蘇同……唉,為什麼你是蘇同?」

卻見蘇長衫不再回答,只認真的吃起餛飩來。

「蘇同!」

「……」

「我和你說話呢!」

「……」

「案子有沒有頭緒?到底是誰行的凶?」

「……」

不管葉舫庭手舞足蹈,蘇長衫只泰然自若的吃完了一碗餛飩,才抬頭道:「食不言,寢不語。」

一記大怒的栗子敲過來,蘇長衫並未閃避,卻在這個時候剛好站起來,彷彿根本不知道小丫頭要敲他一樣,無辜的撣撣衣襟:「走吧。」

葉舫庭的一百六十四次攻擊毫無懸念的又落了空。一次失手,可以用運氣解釋,一百次失手,就只有實力可言。

她垂頭喪氣的問:「去哪兒?」

「去梨棠園,找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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