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美人 七、同歲

唐門大廳中,人人都等著蘇長衫接著說下去,他卻坐下來十分清閑的打了個哈欠。

「他奶奶的,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那兇手不是戚璇又能是誰?」妙沖道人急道。

「戚璇毒死淳于門主,於她有何好處?」蘇長衫反問。

妙沖道人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蘇長衫淡淡道:「戚璇的目標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白玉美人。這個女子歷經劫難,有勇有謀,自然知道問題的關鍵突破口在哪裡。」他用扇子指了指淳于濱。

白玉美人如果要代代相傳,最有資格繼承的人就是淳于濱。

「淳于家上下和睦,微生先生雖不是親生父親,卻行師長之道,與淳于濱和淳于如意感情親厚。一家人的感情好時,其他人水潑不進,決不利於她尋找寶物。所以她的第一步就是把水攪渾,讓淳于家上下反目。」

座中不少人仍一臉迷茫,少數腦子靈一些的轉過了彎來。

「這是一箭雙鵰之計,只需時間安排得巧妙。」蘇長衫臉上甚至有些惋惜的欣賞:「這一計,既在繼承人的問題上除去了淳于如意的威脅,也讓淳于濱對繼父和妹妹失望,將他置於失望孤獨的境地——男人在孤獨的時候,往往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妻子。」

說到這裡,蘇長衫看向淳于濱。

淳于濱面有難色:「不錯……那日念念來跟我說,看見先生和如意在池塘邊摟抱在一起。她還說半年前先生對她有所企圖,被她推下了池塘,她害怕娘一味維護先生,才不敢告訴我。但先生行為如此不檢……這類事情一再發生,會讓淳于世家聲譽掃地……」

蘇長衫點頭:「廚房的師傅大龍告訴我,命案的當日,楊念念想喝鯉魚湯,但廚房裡只有草魚和鯽魚。巳時之後菜場不容易買到活魚,時間來回也趕不上,恰好池塘里餵了許多鯉魚,所以大龍師傅就自作主張在池塘里抓了一條。」

所有人都屏聲靜氣,等待蘇長衫說出案情的關鍵。

蘇長衫卻踱了兩步,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聽說,你們兄妹常給微生先生磨墨。」

「先生的手冬天寒冷不能使力……我和大哥常給先生磨墨。」淳于如意怯怯看了淳于濱一眼,點頭道。

「淳于小姐扔進池塘中的劍譜,還有一些沒有找到,恐怕在水中已經泡爛成了紙漿。」蘇長衫的視線從二人臉上掃過:「如果有人把孑歸混在墨里,那池塘水中有孑歸也不足為奇。」

微生硯突然吐出一口血來,被淳于濱急忙扶住。

這下,人人詫異的視線都集中在他們身上。

淳于如意臉色雪白:「……那日清晨先生不小心碰翻葯碗,葯汁滴在墨中,先生捨不得上好的屯溪徽墨,所以沒有扔掉——我和大哥都看見了,但先生不知道劍譜會掉進水裡,我也不知道會……會出這樣的事情!」她惶急的哭起來。

「整件事情看上去似乎完全是巧合,想吃鯉魚的人是楊念念,去池塘捉魚的是師傅大龍,將孑歸滴在墨中的是微生先生,把劍譜扔進池塘的是淳于小姐——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獨立完成整件事。」蘇長衫搖頭:「沒有人能預料到其他人的行為,但他們每個人都有嫌疑。」

蘇長衫平平道:「接下來,廚房在做魚的時候卻不巧把兩份魚湯弄錯了——兇手或許原本想毒殺楊念念,最後死的卻成了淳于門主。」

聽到這裡,人人臉上都寫滿驚愕。

蘇長衫看向淳于濱,對方的眼神不知為何躲閃了一下。

「淳于兄,」蘇長衫和顏悅色的說:「府中只有你和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但你既然知道墨中有孑歸,為何還要告訴少夫人多吃鯉魚可補女子乳血,可儘早生下子嗣繼承家業?」

座中突然寂靜無聲。

「你……」淳于濱雙手抑制不住的顫抖:「你不要聽信念念胡說!」

「我根本沒有見到戚璇。」蘇長衫微笑:「你又如何得知,她會對我說這樣的話?」

淳于濱臉色大變。

「你想殺楊念念的心,或許半年前就有了。如果沒有這樣一個時機,你也許再忍她三年五載,但——既然天時地利人和,整件事又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成則全身而退,你就毫不遲疑的動手了。」

「不是……」淳于濱驚懼的嚅嚅道。

「你之前引我懷疑楊念念時,言辭已經太過主動。」蘇長衫看著他:「還記得有一日清晨你來我房前,衣衫沾染了鳥糞嗎?為你洗衣的吳嫂直呼臭——其實,一坨鳥糞決不至於臭到讓人捂鼻。真正發臭的,是玠草的草籽。這種草籽撒在我窗下,顆粒極小,無色,但很有黏附性。平時並無氣味,但泡進洗衣用的皂葉水中,就會散發奇臭。」

眾人都凝神屏氣,只聽他接著道:「夜襲之人經過我窗下,衣服上才會沾上玠草籽。人若心中無鬼,何需錦衣夜行,用暗器掩人耳目嫁禍唐門?」

淳于濱額頭冒出密密的汗水,驚恐的往後退了幾步。

「我也一直想不通你要毒殺楊念念的理由,後來看到一樣東西,我明白了。」蘇長衫的話語如同被風吹皺的湖水,有了無奈的惋惜。

淳于濱一怔,臉色驀然蒼白。

「流言固然兇猛,但只傷人肌骨。」蘇長衫搖頭:「感情殺人,卻可以毀人靈魂。」

他看著淳于濱,那平和的眼神似乎能看穿對方的心思。

淳于濱突然麵灰如死。

「……那日念念來向我告狀時,說到過池塘中的紙張,還說那是先生和如意的情詩……可我知道,那一定是先生默寫給娘的劍譜。我……我受夠了!」淳于濱有些狂亂而急切的說著:「我受夠了念念三番兩次製造謠言,搬弄是非,破壞我淳于家的聲譽,讓我家中上下不得安寧,既然連老天也安排了這樣的時機——我就動手了。」他突然悲狂欲泣:「只是我沒有想到……卻害死了娘!」

蘇長衫緩步踱回座位上,這表示,他已經說完了所有的話。

眾人都驚訝感慨不已,沒想到淳于濱如此輕易承認一切,而蘇長衫的嘎然而止,也讓人有點回不過神來,彷彿少了一點什麼。

在座中都面面相覷的時候,所有人突然覺得渾身酥麻,丹田空空!

隨著一聲獰笑,一陣風掠入大廳之中,來者輕功極佳,出手狠准,已迅速點了座中十數人穴道。

然後,只聽「啪」地一聲脆響,淳于濱臉上浮現出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他被打得滾倒在一邊,驚恐的看著站在他面前拿著大刀的紫衣女子。

「很好!淳于濱——我就等你親口說出這句話!」那女子生得丹鳳長睫,若沒有悍厲的神情,堪稱是清純動人的,尤其是眼睛——密密精緻的睫毛下,微微上翹的鳳眼竟與微生硯有兩分形似。

「你們這些所謂的名門正道,只會互相掩飾遮醜!」戚璇厲聲喝道:「淳于濱,你為什麼要殺我,你敢當眾說出來嗎?我戚璇雖與微生為敵,但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你!」

淳于濱冷汗如雨下,眼中布滿血絲。

戚璇放聲冷笑,刀尖猝然指向微生硯的腰際:「至情至孝,好一個淳于濱!川蜀沒有人認識它的真面目,可惜天網恢恢——」她探向自己的紫色裙紗,紅絲線墜著一塊通透的青玉垂下,竟與微生硯腰際的相似之極。

「盧公子前日送了這玉給我,他的祖籍在嶺南。」戚璇盯著淳于濱眼中越來越濃的驚恐和絕望,似乎在快意的享受著對方痛楚:「盧公子說……」

「不要說!」淳于濱嘶聲吼。

「……嶺南青玉,本名『同歲玉』。」戚璇竟笑了一下,看著淳于濱絕望乞求的眼神,她的語氣出奇的平緩下來,眼神就像用鈍刀慢慢宰割獵物一樣浮上殘忍的笑紋:「『同歲玉』有兩種形狀:方形的表示兄弟手足之誼,患難與共、生死相交;圓形的……表示男女盟誓,不求同日共生,但求同歲共死。」

淳于濱痛苦的捂住臉!

微生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腰畔的圓玉,視線頓時僵住,身體微晃幾乎支持不住。

眾人來不及消化這驚世駭俗的真相,只見戚璇的大刀一揮,朝微生硯迎面劈去!

「不——!」淳于濱絕望大喊。

叮咚。

寂靜的大廳傳來清晰的玉碎之聲。

「同歲玉」被斬落,在戚璇的刀下零落一地,刀鋒割破了微生硯的衣衫,直指他的胸前。微生硯臉色雪白,卻無懼容。

「不關先生的事!不准你傷害他!……」淳于如意大哭。

「靠一張臉來勾引世人,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男人。」戚璇的刀在微生硯的臉上划過,卻不割破肌膚,似乎在玩貓捉耗子的遊戲。

微生硯薄唇緊抿,長睫顫動。

「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我現在又不想殺你了——至少在我知道白玉美人的下落之前,不會殺你。」戚璇刀鋒一振,幾根睫毛斷在光滑如水的刀面上。她欣賞片刻,輕輕吹去:「這睫下的雙眸讓多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