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美人 三、夜襲

弦月高掛,星隱無風。

室內燭火光明,窗外人影一閃,似一剪夜色滑過。

蘇長衫打了個哈欠,似乎有些睏倦。於是吹熄燭火,將方才閱讀的書卷往腦後一枕,舒舒服服的躺下。借著涼如水的月光可以看見,此人睡覺的姿勢與白日的優雅大相徑庭。

幽光一閃,幾星寒芒突然破窗而入!

三顆喪門釘定在床欞上,離蘇長衫的頭顱不到一寸距離。可原本睡著的蘇長衫仍然睡著。

片刻,又一串梨花針朝蘇長衫的脊背打來。

這時,蘇長衫恰恰懶洋洋的翻了一個身,那一串梨花針便落在他方才躺的位置上,離他的人不到半寸。

第三波暗器是一把蒺藜子,暴雨般打向蘇長衫的頭、胸、腿、臂!

室內的燭光突然亮了——

只見蘇長衫困意十足,連打了幾個哈欠站起來,隨手將當枕頭的書卷往桌上一扔。

那書卷上赫然釘著一十三顆蒺藜子。

至於他是怎樣在頃刻之間抽書、接暗器、點燈、起身,沒有人能看得清!

「已近二更,閣下不困嗎?」蘇長衫並未看窗外,但說得是很是真誠。

窗外樹枝咔嚓一動,似乎有人影遁去。

蘇長衫連連搖頭,吹燈。繼續睡覺。

第二日清晨,鳥叫聲嘰嘰喳喳不絕於耳。

蘇長衫坐在門前的樹上,手中拿著樹枝,三下五除二,把麻雀鷓鴣嚇得四散逃逸。淳于濱恰好路過,不禁問道:「蘇兄,你趕鳥做什麼?」蘇長衫一邊忙活,一邊道:「這些鳥偷吃了我種的藥草籽。」

淳于濱朝他窗前望去,果然一小株細葉植物,零零星星結著些籽。

正說話間,突然一坨東西從天而降,淳于濱正專心看那奇奇怪怪的藥草,一個躲避不及,雖及時閃開半步,被那坨稀稀的鳥糞打中了衣袖。

身後的僕人急忙道:「少爺,耶……鳥糞……」

這時,蘇長衫下了樹來,也有點不好意思:「淳于兄,這裡鳥多危險,你還是去換衣服吧。」

淳于濱無奈的拱拱手,去了。

蘇長衫把鳥都趕走了,再他的藥草侍弄好,像往常一樣提著桶和魚竿去池塘,這時已經日上三竿。路上松柏蒼翠鍍金,幾個丫鬟們嘻嘻結伴走過,一個抿嘴偷笑:「剛才我路過洗衣房時,見張嬸捂著鼻子在洗衣服——你猜是怎麼回事?」

另一個好奇的問:「怎麼回事?」

「原來是少爺的衣裳沾了鳥糞,臭死了……」開始說話的丫鬟「撲哧」一聲:「我家少爺一向上進,怎麼也養起鳥來了?」

蘇長衫摸摸鼻子,想打噴嚏。

「你怎麼知道少爺不喜歡花鳥……」另一個丫鬟不以為然:「那是夫人說會玩物喪……喪什麼,哎,記不住那個成語!反正是不準。」

「少爺孝順是出了名的,當然聽夫人的話喔,對老爺也是——」

「對對!……」另一個丫鬟趕緊插嘴道:「去年老爺頭暈,郎中說要吃什麼當歸天麻燉鴿肉,大下雪天的,少爺去抓了一天的鴿子,到晚上才一身泥巴提著鴿子回來……」

丫鬟們的聲音漸漸遠了,腳步聲也遠了。

蘇長衫將漁具放下,松柏凌寒盎然碧綠,映著池塘上的一層薄冰,翡翠剔透。

可天冷得連半條魚也沒有。蘇長衫看了一會兒池塘,似乎很無趣,乾脆靠在樹邊曬太陽。

「蘇公子。」身邊傳來一個輕輕的聲音,卻是淳于如意。她一身藕色冬衣,肩披灰鼠大氅,杏眸略有些怯生。

蘇長衫放下魚竿。

「我……沒有打擾你釣魚吧?」淳于如意猶豫道。

「湖面結冰,本來就很難釣到魚。」蘇長衫和氣的指指池塘,空魚餌垂在薄冰上,的確不太像能釣得到魚。

淳于如意似乎這才安下心,有些稚氣的在他身邊蹲下來:「這幾天多謝你照顧先生。」

「我的醫術平平,幾幅尋常藥方而已。」蘇長衫如實說:「需得病人自己放寬心,才能有起色。」

淳于如意點點頭:「如意也知道先生之病三分在身,七分在心,這次娘去世對他的打擊太大,如意一直擔心他撐不過去,不想你來府中幾日診治,他的心境竟回緩了許多。」

頓了頓,淳于如意接著輕聲道:「如意自四歲就由先生帶大,感情親厚不遜於爹娘。因自小未曾見過爹幾面,娘又忙於江湖大事無暇照顧我們,我和哥哥的文辭武功,都是先生一手教導的。」

蘇長衫聽到這裡眉心一動:「微生先生卻是不會武功的——」

淳于如意點頭:「先生雖不會武,卻熟知天下武學。全因他心脈受過重創,不能修習內力,但他記憶過人,微生世家藏書又多,有『天下武學七分藏於微生』的條件,故而他對各門各派的心法口訣了如指掌。」

蘇長衫沉吟片刻:「這樣說來,淳于門主在武學心法上也需向微生先生請教了。」

淳于如意有些黯然道:「娘……一直是江湖排名前三的高手,但後起之秀也很多,她一日也沒有停過練武。不少口訣心法,也會向先生問詢的——近年來娘在修鍊『落月劍』的時候,我常看到先生整日為她寫劍譜。」

「落月劍」是以外功招式為主的功夫,源自峨眉一派。淳于翎一向以招式廣博而聞名江湖,能使十八般兵器,更不論拳、掌。是江湖人人稱道的武學女奇才。

如此看來,她能習得如此之多的武學,與微生硯的幫助也是分不開的。

蘇長衫道:「淳于門主的一身武學的確融會貫通。」

淳于如意咬了咬唇,道:「娘對我說,女子就算天資再好,修習內力仍然不如男子佔得先天優勢,所以要出類拔萃,還是勝在外功招式上。她能躋身江湖前三的位置,也多少靠了先生的武學心法,娘多年來一直敬重先生,只是——」

淳于如意咬緊了丹唇,只聽蘇長衫道:「淳于小姐,你的扣子很別緻。」

這話若是被尋常男子說出來,多半有輕浮之感,但經由蘇長衫之口,認認真真,沒有一絲浮誇,淳于如意低頭道:「這是昌綾紡特的扣子,我和娘都喜歡絳紅色。」

高大的松柏間漏出幾線明亮陽光來,再看地面,又似乎那些光斑鋪陳的都是疑點。

蘇長衫拿著魚竿站起來:「淳于小姐,我想起一件事要辦,就此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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