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素雅達 八、望月

庭院里傳來娃娃們的笑聲,稚嫩的聲音爭相嚷:「姐姐,給我一個!」「給我一個!」葉舫庭從兜兜里又摸出幾個竹蜻蜓,笑嘻嘻的分給他們。

陽光跳躍,笑聲遍地。

君無意安安靜靜的坐在庭院的竹椅上,溫和的看著他們。一個娃娃跑了過來:「哥哥,你也跟我們一起玩!」

「我的腿不能走路。」君無意微笑摸著她的頭。

娃娃瞅著他雪白的衣襟,摸了摸他的腿。葉舫庭已經趕了過來,君無意搖頭,示意她不用緊張。

娃娃一臉稚氣的貼著他的腿:「哥哥好可憐哦,我陪哥哥玩好不好?」

君無意一怔,彷彿突然間想起了什麼往事。

「童童,你自己去玩,讓哥哥休息,姐姐就給你一個糖吃。」葉舫庭悄悄的湊在娃娃的耳邊,笑眯眯的說。

童童眨了眨大眼睛,拍手呵呵直笑:「姐姐是不是哥哥的新娘子啊?」

葉舫庭差點一口口水嗆住。

「喂!」葉舫庭把童童拉到一邊,認真的教訓她:「小孩子不要亂說,姐姐是哥哥的下屬。」

「什麼是『下屬』?」童童狐疑的睜大眼睛。

「就是……就是給人做事情,收俸祿的人。」

「什麼是『俸祿』?」童童更加迷惑。

「俸祿……就是糖啊、瓜子啊、竹蜻蜓啊,都是俸祿買來的!」

「姐姐聽哥哥的話,就像我娘聽我爹的話;哥哥給姐姐買好東西,就像我爹給我娘買好東西哦。」童童天真的歪著頭。

葉舫庭一臉黑線,一個頭兩個大。

「女子嫁給可以依託終身的人,才能做新娘子。」一個溫和的聲音從旁傳來:「那個男子會全心待她,不讓她落淚嘆息,不讓她憂傷煩惱。世間可以得到的一切,他都願意雙手奉給她。」

童童顯然聽不懂,已經拿了糖,高高興興的玩去了。

太陽照在君無意雪白的衣襟上,也有些寂寥的意味,寂寞的溫暖著。

葉舫庭困惑的望著他,卻望不進他淡淡笑容的那一絲悵然里。

蘇長衫提著一個東西走進庭院來:「試一試。」

一張嶄新的木輪椅,恐怕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做出來的。

「先用著,我有辦法治好你的腿。」蘇長衫毫不客氣的把君無意抱起來,放在輪椅上:「在此之前,你也得偶爾活動活動,否則身體恢複得更慢。」

君無意攀著蘇長衫的手臂,配合的在輪椅上調整了一下姿勢,雙手推動輪子——陽光被碾在輪子下面,如同一去不回的時光被碾碎,留下深深的印轍。他昂首望天,睫毛上似有微笑,但笑意十分遙遠。

是夜,星稀月涼。

君無意獨自坐在庭院中,不知在看月,還是在看月華下自己的影子。

一隻手在他面前晃了兩下,遮住了月亮。

「將軍,」葉舫庭湊到他面前:「不能行動自如是有點惆悵,但也不用每晚看月亮吧?」

「我沒有看月亮,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君無意溫和的說。

「蘇同說了他能治好你的腿,就一定能做到——這世界上除了生孩子和烹飪,就沒有那個傢伙不會做的事。」葉舫庭摸著下巴說:「唉,有時候雖然覺得他那種自信的樣子很欠扁,但他從來沒有讓人失望過。」

「是啊。」君無意微笑。

「蘇同說看月亮超過一分鐘的人都是寂寞的。」葉舫庭瞅著他。

「是啊。」

「你有我們這樣的朋友和你生死與共,還有什麼好寂寞的?」

「是啊。」

「將軍!」葉舫庭的雙手突然捏住君無意的臉——君無意雋雅的面孔被她毫不留情的蹂躪成一個滑稽的鬼臉,她大叫:「哇,你的臉很光滑耶,不比本小姐的差。」

君無意拂開她的手,哭笑不得。

「你不好好聽我說話,只會敷衍,小心我再——嘿嘿~」葉舫庭很得意。

氣氛完全被她攪和得亂七八糟,君無意只有推著輪椅朝屋裡去。在門檻處輪子稍稍一滯,已有一隻手將從旁用力,讓輪椅順利的進入屋內。

「以前不是不寂寞,只是沒有空閑去寂寞,是嗎?」蘇長衫推著他的輪椅慢慢朝前走。

君無意怔忡了一下。

不是不寂寞,只是沒有空閑去寂寞——

「既然你覺得閑下來是一件很無趣的事,」蘇長衫蹲下來,將輪椅上覆著雙腿的衣袍掀起,查看了那腳踝上的傷勢:「正好明天就可以開始療傷。三個月之後,你就可以下地了。」

他說得如此自信,好像讓腳筋斷掉的人走路,就像讓鴨子學會游泳一樣簡單。

可事實上——

三個月後。

「哇,為什麼我還要去采這些稀奇古怪的藥草?」葉舫庭一身村民打扮,把背上一個大大的簍子放了下來:「已經是第八十七天啦!」

天高雲淡,幾片葉子從背簍里滑稽的探出頭來。

蘇長衫逐一檢查過她采來的藥草:「再過三天就不用去了。藥材一點也不能錯,否則君無意終身殘廢。」

葉舫庭哀怨的看著他,知道他從不說錯——可是,這麼嚴重的事,他怎麼能輕描淡寫的把「終身殘廢」說得和「吃飯如廁」一樣稀鬆平常?

「你這個不講義氣的傢伙!別一個不小心讓我家將軍真的……吔,殘廢。」葉舫庭心有餘悸的說出最後兩個字。

「至少我到現在還未出過差錯。」蘇長衫頭也不抬的說。

葉舫庭摸著下巴看著他,什麼樣嚴重的事情到了蘇同手上,都突然變得舉重若輕起來。但為什麼她心裡會有點不安的感覺呢?

屋內葯香繚繞。

君無意靠坐在床上,蘇長衫把他的傷口解開,先將新搗的葯敷上,然後輕輕握住他的腳踝,讓掌心傳來的內力助藥效揮發。

「最近已經不太痛了,」君無意問:「這是不是個好現象?」

「只能說是一半的好現象。」蘇長衫平平道:「不覺得痛,既表示你的傷口離癒合越來越近,也表示它離危險越來越近。」

「怎麼說?」

「傷筋動骨,治療的機會只有一次。時機一過,筋脈創口老化,恐怕再高明的醫術也接不起來。前面的治療固然重要,關鍵還是看最後能不能成功。如果筋脈沒有真正續起來,你的雙腿就會失去知覺。」

君無意點點頭:「我會小心的。」

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似乎還夾雜著哭聲。

「外面怎麼了?」君無意心口莫名的一悸。

「娃娃們在打架吧。」蘇長衫平平淡淡的說,用被子將他的雙足蓋好:「我去看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