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門憶舊 欲濟蒼生憂太晚

晃法不是搖晃的晃,而是虛晃一槍的晃。薛顛的象形術公開時,並沒有引起非議,因為形意門承認它。作為形意拳的旁支,與形意拳的淵源,在拳架上表現得最明顯的就是晃法。

形意拳看似單純,其實精細,有許多小動作,比如炮拳的落式兩臂一磕,不是砸胳膊,而是一手的拳尖磕在另一手小臂的大筋上,劈拳的起式也要用指尖搓著這根大筋。

對此,董秀升為李存義整理的《岳氏形意拳五行精義》上畫得很清楚,雖然有的地方畫清楚了卻沒寫,寫清楚了卻沒畫,但讀者只要懂得以文索圖、以圖索文,就知道這本書將功架交了底。

形意拳是屬蛇的,蛇就一塊肉,爬樹游水,什麼都幹了,形意拳一個五行功架,什麼都練到了,樁法、內功從里出,打法、演法從里出,唐維祿、傅昌榮、孫祿堂練形意拳甚至練出輕功來了。

五行拳是拳母,一輩子離不開,上手就受益。將五行拳的小動作都學到,方能出形意的功夫。十二形就是從五行拳里變出來的,而練象形術的人能變回五行拳,一練起來,就知道兩者是一個脈。

以上說的是練武練通了以後的情況,但在練武的過程中,象形術作為一個可以標新立異的拳學,有其特殊的教法。老輩人覺得薛顛法眼高,認為象形術將形意拳升華了一些,我揣摩不是指象形術比形意拳出的功夫大,而是指這個教法能提拔人。

尚雲祥的教法是經驗感染,點滴之間就給出個整東西,唐維祿把同門師兄弟的好東西都摘進了自家門,要什麼有什麼,作徒弟的玩成什麼樣,他都能把你推上道。

薛顛的教法是立了一個新的功架,但我的個人體會是,練象形術的功架反而對形意拳體會更深,這立新架的教法很卓越,讓人自己摸出來。

比如我年輕時在象形術上得了領悟,以後練武卻只是集中在形意的崩拳、蛇形上,與人交手也就是崩拳和蛇形便夠了。但我的崩拳一動,裡面就有象形術的飛、雲、搖、晃、旋含著,如果非要我用象形術打人,飛法一挑,形意拳的劈、崩、鑽、炮、橫都動了。

只用崩拳和蛇形,是我多年練武比武自然形成的。我的崩拳、蛇形都只是看似崩拳、蛇形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順手就行了。

學武得整個地學,練功夫的時候,一個動作,什麼都練在裡頭,比武的時候也要整個地比,什麼都帶著,管它用的是崩拳還是劈拳,一出手就是整個形意拳——這是練武人最終必須達到的,而在習武之初,只用崩拳、蛇形,就是另一個說法了。

練形意的人是屬蛇的,因為形意拳打法的初步,先要作到「無處不蛇形」。首先形意拳是「地行術」,蛇是肚皮不離地,一鼓肚皮就蜿蜒上了,形意拳是腳不離地,腳下一鼓就換了身形。

形意拳是一動就有步數,身形得換在點上,看著你的動靜,變得越快越好越小越好,猶如好朋友見面一下就搭上了肩膀,得一下就近了敵身。

身形得靈活,身子靈活腦子就有靈性,古譜有言「寧在一絲進,不在一絲停」,猶如蛇在地上盤來繞去,比武時不能想,步數不能斷,沒招也忙活,忙活來忙活去地就打了人了。

所謂「合身輾轉不停勢,舒展之下敵命亡」,比武不會換身形不行,蛇形就是練這個打這個。

形意拳的身法不彎腰不抻腿,從不岔胯,從這個身形換成另一個身形,就是舒展。身形舒展了勁也就舒展了,碰上就傷,所以形意拳練時怪模怪樣的,打時還怪模怪樣就不對了,舒展是比武要訣。練得越難看,打得越漂亮,這才是形意拳。

形意的拳母是五行拳,而五行的拳母是橫拳,橫拳屬土,萬物歸於土,土含育萬物,生髮著劈崩鑽炮,所以橫拳是無形的,橫拳勁是形意拳最獨特的東西。薛顛在《象形術》上說,練拳既不是練重也不是練輕,而是練一個能輕能重的東西。比如象形術飛法輕靈,一挑即撤,搖法沉厚,貼身摔人,但飛法一挑,碰上就是重創,從搖法里可以打出很快的拳頭。勉強說來,橫拳就是這個「能」。

橫拳是無形的,而有形的橫拳就是蛇形,一橫身子,就有了兜裹丟頂。我年輕時與人試手(試手是試試,較量是拚命),一下把人打出去了,自己卻奇怪上了:「這是個什麼動作?」回味一下覺得像是蛇形,連帶著橫拳也明白了。

以練八卦出名的申萬林 有個侄子叫申劍俠,隨唐維祿習武,一年初二給唐師拜年,唐師說:「我也給人拜年,跟著我走吧。」

唐師有個朋友是開鏢局的,一去拜年,知道一夥跤場的人幾天前到鏢局打架,把鏢局弄得要停業。唐師就管鏢局要了三塊大洋,帶著申劍俠去了跤場,說:「一個跤三塊錢,賭不賭?」

形意拳的功夫在腳下,摔跤也是腳下功夫,繞著圈子跳跨,當時賭跤的規矩是「穿上搭練,摔死無論」。唐師和申劍俠都是兩條大長腿,唐師手小,而申劍俠是大手大腳,他不會摔跤,下了跤場就跟人耍蛇形,走幾步就把人甩出去了。

跤場管事的人攔住他,說:「賭三十塊,再來一跤。」其實整個跤場也沒三十塊大洋,是管事的人急了,請出個能手,申萬林一撞他,感到跟城牆似的,但換了幾次身形,還是用蛇形勝了。

唐師也沒要錢,把來意一說,跤場就表示不再找鏢局的麻煩了。

對於蛇形,薛顛說:「一動手,就是這事,沒旁的事。」象形術的搖法對練蛇形有啟發,蛇形也對搖法有啟發。其實任何一個法都打不了人,打人的是以法練出來的功夫,有了功夫人就活了,天地開闊,無所不是。

至於我所擅長的崩拳,也可以說是蛇形。郭雲深有「半套崩拳打遍天下」的名譽,他歸附在一品官金祿門下 ,在滄州打死了人,縣官在監獄旁給他蓋了院子,關了兩年,算是償還了人命。

由於金祿總在光緒父親奕譞 面前說郭功夫高,出獄後,奕譞就讓郭雲深教他,郭雲深來時給王爺磕了頭,就說:「我這拳是拜師磕著頭學來的,我不能磕著頭教出去。」

王爺就免了郭雲深以後再磕頭。崩拳古傳有九法,郭雲深教形意的行勁,必然教到崩拳的轉環崩,教到這就不願意教了,說:「您不用學那麼多,我包你半套崩拳打遍天下。」

崩拳比武最方便,伸手就是,崩拳如箭,發中同時,這份利索是高東西,沒法練,修為到了才能有。我習崩拳的感悟在轉環崩上,轉環崩是槍法,槍法中有轉環槍,就是一槍刺過去,被對方兵器架住,不用換動作,槍杆子一轉就勢扎過去。將這無形的大槍杆子旋起來,就是轉環崩。轉環崩厲害了,等於耍大槍。這個轉環崩似乎是蛇形。

把直來直去的拳打轉了,把轉著的拳打直了,這是崩拳的練法。尚雲祥的崩拳如箭,我只能作到耍大槍,尚師說:「練得多,還得知道的廣,最要緊得有個獨門的。」

練拳得找機緣,找出個怎麼練怎麼上癮的拳架,一猛子扎進去,練的時候一通百通,比武的時候也就一通百通了,手伸在哪都降人。別人一站到你面前就覺得委屈,這才是形意拳。

「崩拳有九,鑽拳有六」,鑽拳的六個變招中,學會了兩個就全有了。一個是前手壓住對方,扯帶得後手攆錐子似地攆進去。另一個是,前手一晃,你就撞在他後手上了,變魔術一般,不是障眼法,而是他換了身形。

兩者的前後虛實不同。整體說來,鑽拳不是鑽拳頭,是鑽身子。舊時代北京很冷,冬天商店掛著沉甸甸的棉帘子,人進商店,前手一撩門帘,身子就往裡鑽,身子一動,手上搭的份量就卸了,人進了門帘子也剛好落下,有道縫就進了人。這是生活里轉換虛實的現象,形意拳的「換影」也是這個。

象形術的晃法類似鑽拳的這一變。一晃即逝,讓人摸不著你的實在,說不實在,虛裡面隨時出實在。捕住實在一較勁,實在又跑了,能跑在你前頭也就打了你。所以象形術的晃法不是搖晃,而是虛晃一槍。

師傅教徒弟,會和書面教授不同,我所學的晃法和書上的拳架略有不同,披露出來,希望能對現在照書自學的人提供個參考。

薛顛傳我的晃法是,一個類似於鑽拳的動作,接一個類似於虎撲的動作,再接一個類似於虎托的動作,周而復始。練的就是移形換影,跑實在。

三個動作,變化無窮,虛實不定。開始練時可以將實在「跑」在虎撲上,鑽拳一晃,兩手就撲上敵胸膛,要實在得能穿膛破胸。虎托可以更實在,也可以將實在跑了,兩手一攪和,變撲為托,實在就不知道給兜到哪去了。就著這個糊塗勁,又晃上了鑽拳。

注意,形意拳因為小動作多,所以練時越是一招一式越長功夫,而象形術不是一招一式的,晃法的三個動作是一個動態,鑽拳、虎撲、虎托都含在這一個動態里。可以說它就是一個虎撲,只不過虎撲的起手勢游移了點,可以說它就是一個鑽拳,只不過鑽拳的落勢有點托泥帶水,可以說它是虎托,只不過托得有點不著邊際。說它什麼都不對,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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