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搬家

他換了身煙灰色連帽套頭運動衫和同色運動褲,腳下踩著球鞋,看上去就像從哪個運動場跑出來的運動員。人家說沉默寡言的人行動力往往驚人,看來真是八九不離十。

周末早上的交通順暢得不可思議,平時開車需要一個半小時才到達,現在只需要四十分鐘。如果想感受在城市裡開車的暢快,請務必在周六早晨出門!

我今天的原計畫是搬家,但因為昨晚又攬了件修電腦的活計,於是起了個大早——至少比平時早得多,然後我給沈欽言掛了個電話,問了他的地址,表示要提供上門維修電腦服務。

他似乎有些意外,但還是告訴了我地址——白莎道15號。我當時大吃一驚,心想概率就是這樣影響我們的生活的。

所謂的白莎道,是一片小區的代名詞,有近二十年歷史,坐落在靜海市以東,應該算是本市的富人區。一棟棟大房子坐落在花木繁盛的土地上,每一棟的前後都帶著大花園,有些戶型還有游泳池,和車道有些距離。相鄰的兩棟房子之間栽著香樟樹,一排排香樟樹都長成了參天大樹,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很好地阻攔了鄰里之間偷窺的視線。刷著白漆的鐵柵欄在樹下時隱時現。

我把車停在自家的車庫中,隨後走到15號的前院,輕輕叩了叩門,同時懷著尋找記憶的目光打量著四周——15號前院的草坪很整齊,看來有經常修剪。

不到十秒,沈欽言打開房門走出來,他穿過草坪,身子前傾為我打開院門,對我微笑,「請進。剛剛我聽到車子的聲音,還在想你是不是來了,」他探身往路上看了看,「你的車在哪裡?不在車道上?」

我伸手一指五十米開外的白莎道17號。

他疑惑地看著我。

我抿嘴笑,「那是我家!」

他眉梢微微上挑,這應該是他表示驚訝的表情。他紳士地接過我的挎包,領著我穿過前院的草坪,「你電話中說對這個地方很熟,是這個意思。」

「當然,」我飛快地點頭,「就算我再如何宅,我在這裡也住了快十年啦。不過,我怎麼也沒想到居然和你是鄰居呢。你搬來多久啦?一年前我回國的時候,這裡的住戶好像還是別人……」

「我搬過來不久。三個月前從朋友手中買下來,又改裝了一個月,兩周前才搬過來。」他拉開房門,比了個手勢邀請我進這間大屋,「我喜歡白莎道,空氣清新,非常安靜。」

白莎道每戶人家的房子都是磚石建築,外觀不盡相同,顏色隨著主人的喜好變化。每戶人家戶型都有些微差別,但大致相同,一進門就有道深深的玄關,每個房間都很寬敞,還有很多未加利用的空間。

「當然,這裡比市中心確實好太多了,絕不會有什麼記者,鄰居們也不會因為隔壁住了個明星而成天打量。」

我邊說邊低下頭換鞋,眼角餘光看到一道金色的光芒如閃電般朝我撲來。在我做出任何反應之前,下一秒我胸前已經掛上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肩膀搭上了一隻毛茸茸的前腿,我看到一隻金色的大狗對我張開了嘴,吐著鮮紅的舌頭,露出了尖尖的獠牙。

前所未有的恐懼襲來,我尖叫起來。

在我以為它下一秒就要咬上我的時候,沈欽言一把拽住了狗的項圈把它從我身上扯下來,用驚人的力氣拖開那隻巨大的、毛茸茸的東西。我終於看清了,那是一隻體形巨大、四肢矯健、看上去足有半人高的金色長毛蘇牧。

沈欽言一言不發拎著項圈,拉著它消失在玄關之外。

我聽到了兩聲不甘願的汪汪叫聲,然後演化成嗚嗚的鳴叫,很快消失在空氣中。

是的,我怕狗。

我非常怕狗。

後怕還未過去。我大口喘息,雙腿軟得像麵條,癱在地上宛如被抽了骨頭的泥人。

沈欽言再次出現在視野中,他邁著長腿走到我面前,弓著身對我伸出手,「抱歉,我不知道你怕狗。我把它關起來了。」

我驚魂未定,但總不能長久地坐在人家的家門口發獃,我伸出手抓住他的手站起來。

他的手是十足的男人的手,寬大、有力,手指修長,我輕輕鬆鬆被帶到了客廳。

在客廳坐下後,我終於緩下了被那隻狗驚得找不到歸處的心臟,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著白色襯衣、藏青色的休閑褲,看上去十分年輕,活像一個大學生。

沈欽言就像任何一位好客的主人那樣,起身倒了杯熱茶,用一個精緻的白瓷杯遞給我。

「是我考慮不周。哈利本來是條溫順的狗,平時唯一的愛好就是曬太陽。所以只要在家,我都不會系著它。不知道今天是怎麼回事,可能是喜歡你。」

我喝了口熱茶定定神,它喜歡我不等於我喜歡它。

「我小時候被一條大狗咬過,」我彎下腰指了指我的小腿,「這裡,那狗咬得特別狠,扯下了我小腿上好大一塊肉,傷口深得連骨頭都看得到。曾經有一度,我晚上聽到小狗的叫聲都睡不著覺。」

大約是我的表情太過慘痛,他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看著我,半晌後說:「對不起,我應該先告訴你我養了狗。」

我連連擺手,「不關你的事情,像我這樣怕狗尤其是怕大狗的,世界上也找不出幾個了。」

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有人怕蛇,有人怕鬼,有人怕殭屍,而我因為那痛苦的遭遇,最怕的就是狗。在國外念大學的時候,我幾位教授家中都養了貓或狗——總把初次登門的我嚇得不輕。所以我一般去別人家裡,通常會先問對方是否養寵物。養寵物的話,我敬謝不敏,絕對不登門拜訪。

因為留學多年,我對白莎道15號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七八年前——印象中15號的原主人是一對姓黃的中年夫妻,黃太太是家庭主婦,黃先生則是實業家,有一個規模不小的工廠,和我家的情況分外相似。所以有一度,我媽媽和黃太太關係很不錯,他們夫婦沒有孩子,黃太太經常送她烘烤的餅乾過來。

後來我出國念了若干年書後歸來,發現黃氏夫婦已經搬走了,而15號在我離開期間也數度易主,乏人打理,以至於花園荒廢泳池乾涸。

而現在的15號煥然一新——我目光所到之處,無不井然有序。沙發和轉角櫃搭配起來天造地設。沙發旁的柜上,有一隻白瓷花瓶,插著幾枝梔子花,白皙的花瓣上還沾著水珠,新鮮欲滴,花瓶旁還有把園丁剪。

「從花園剪下來的。」他應當是注意到了我的疑惑,簡單解釋了一句。

我順著他的視線往後看——寬大客廳的另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帘半拉半掩,後院的林子和奼紫嫣紅的花園沉浸在一片明媚的陽光中。花園的另一個角落有個小泳池,宛如一塊碧玉,碧波盈盈。

我說:「花園很好看,很像以前的樣子,你重新打理過嗎?」

「是,」他居然微微笑起來,「我並不像世人以為的那麼忙。」

我恢複了精神,環顧四周,「沈先生,你的電腦在哪裡?」

「在二樓書房。」

客廳北面是寬闊的陽台,我看到那條健壯的蘇牧懶洋洋地趴在一塊駝色的軟墊子上曬太陽。它不動的時候,我必須要承認,那是一條漂亮的大狗。看到我的時候,蘇牧長毛一抖作勢要站起來,眼中精光迸射,嚇得我一顫,趕緊上了二樓,進了他的書房。

沈欽言的書房非常大,裝修素雅安靜,進門處的右手邊是整面牆壁的書架,放滿了各式各樣的書,左側則是還空著的柜子。

長方形的書桌在窗前,整潔的桌面上放著那台我見過的筆記本電腦。

「有勞你了。」

我在書桌前坐下,連上外接電源,試著開機,但屏幕始終黑沉沉。我貼近筆記本,風扇CPU毫無聲音,寂靜如冬。

「這幾天都是這樣。」沈欽言說。

「我猜是硬體出了毛病,恐怕還不是小問題,」我確認電源沒有壞掉後,仰頭看著站在我身後的沈欽言,「這台電腦是最新型號,上市不超過半年,應當還在保修期內。如果我現在拆開,廠商也許不會賠償了。沈先生,我看必須找維修人員上門。」

他輕輕擰了擰眉心,彷彿聽到天方夜譚一樣,「保修?」

「是啊。你的保修卡在哪裡?」

「沒有,」他誠實地看著我,「半年前我為APL代言,他們送了我這台筆記本。」

我扶額,一瞬間心裡真是百感交集,簡直不知道自己該咆哮還是流淚。代言人的筆記本都這麼容易壞掉的話,讓其他花錢買這台筆記本的顧客情何以堪?!

「好吧……」我語氣虛弱地開口,「你既然為他們代言,那你隨便打個電話給APL公司,讓對方派技術人員過來就可以了。」

「太麻煩,」他面無表情地一口回絕,「而且今天是周末。」

沒想到他是如此體貼為別人著想的人,我有點感動地看著他,「那沈先生你有工具箱嗎?我拆開看看。」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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