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林深山靜心不寧

清晨,是甘泉山最美的時刻。東方漸露的曙紅,將遠山近水裝扮得若隱若現,朦朦朧朧;不一刻,隴原與青天連接處,燃燒起瑰麗的朝霞。於是,那山、那水、那樹全都染上了一層醬紫色,在晨風中迎接那不凡時刻的到來。

終於,太陽像一顆成熟的蜜橘,跳出雲海,躍上山頭。於是,整個世界便立即充滿了生機和活力。

霧的氤氳在山谷間漂蕩;

花的芬芳在溪水旁瀰漫;

黃鸝的歌喉在枝頭婉轉;

鹿群的身影在林間出沒;

坐落在甘泉山南麓的甘泉宮,宮殿依坡而建。站在坡上,便可以望見紅牆碧瓦的殿堂鱗次櫛比,環抱它的甘泉山,雖沒有南方山水的鐘靈毓秀,卻因這黃土而具有蒼涼厚重的氣韻。

據說當年秦始皇曾為它的起伏逶迤和厚重蒼翠而沉醉,遂在這裡修建了林光宮。項羽進兵咸陽,帝都化為灰燼,只留下甘泉山深處的避暑勝地。

而今,舊宮依然櫛風沐雨,新宮又瓊樓疊翠,綿延數里。自劉徹登基以來,每年六月都會來這裡避暑納涼。

元鼎六年秋,甘泉宮忽然長出一株九莖靈芝,奇香馥郁,流光溢彩。有方士奏道,此草乃仙人所賜,皇上若趁此修建高樓,必可上達天庭,夜遇仙人。

劉徹立即詔令在長安築蜚廉觀,在甘泉宮築益壽、延壽二觀。三觀均以《道德經》中所授之玄機構造布局,觀中央建著一座高十數丈的台榭,上繪乾坤八卦圖,每日香煙繚繞,以迎神靈。

後來,又有好事者說,神、人之間雖存感應,然下界須有路。劉徹於是又命人造一座通天台,上置各種祠具,等候神仙到來。

劉徹的心,經過這青山綠水的洗滌,去除了許多的煩躁和俗事,逐漸歸於寧靜。

昨夜,披著融融的月色,他同鉤弋夫人臨窗而坐,聽夏夜的山風徐徐從窗前吹過,心境愜意極了。

借著月光,鉤弋夫人的額頭像玉雕一樣平滑光潔,一雙水波滋潤的眸子襯托出青春粉嫩面容,是朦朧夜色掩飾不住的秀麗和端莊。

他有些不能自已地攬住了鉤弋的纖腰,她有些不好意思,一任皇上擁著自己,就那麼懶懶地靠在皇上的肩頭,柔聲道:「皇上……」

「與夫人在一起,朕甚快慰。」

「皇上還為太子煩惱么?」

「早知今日,當初何必立他?」

鉤弋沉默了一會兒,她知道,大凡為一個人生氣,就表明很看重他在心目中的位置,皇上如果真想廢掉太子,還用如此艾怨么?

鉤弋壓根兒就沒有讓兒子取代太子的想法,更不願意看到他們父子反目。

「皇上!請聽臣妾一言。表面上看來,太子似乎有不合禮儀之舉,可依臣妾觀之,此正是太子忠誠可嘉之處。」

「哦?」這個平日從不過問朝政的女人,居然說出這一番話來,使劉徹感到新鮮,「何以見得呢?」

鉤弋夫人微微一笑道:「以皇上之尊,諸位皇子,三公九卿,誰不畏懼呢?有些人為討皇上歡心,總不免說些順耳奉承的話,倒是太子,說話直來直去,顯得真誠呢!」

她一手按著劉徹的手心,眼裡流露出少有的成熟:「太子已在位幾十年,屢次參與朝議,受皇上耳濡目染,自不會亂了方寸。再說,廢立關乎國運興衰,也不是一句話的事,願皇上三思。」

這樣的私房話說起來,要比御前會議的氣氛輕鬆許多,尤其是出於他所愛的女人之口,就帶了脂粉香,便悄悄撫慰了劉徹心頭的不平。

月光下細細端詳著這個可愛的女人,一件藕荷色的深衣,一對白酥的豐乳,像兩座高聳的山峰,呼之欲出。劉徹便不安分了,他拉起鉤弋的手,就朝殿內走去。黃門、宮娥們會意,很快就掩上殿門。

往常的日子裡,都是宮娥們伺候夫人脫衣的,可今天鉤弋的一番話引起了劉徹的興緻,他乾脆把宮娥們拒之殿外。

「朕今日要親自為夫人寬衣。」

像欣賞一件精美的藝術品,他更願夫人一點一點把美麗展現在自己眼前。他先慢慢地解開她的衣帶,然後又輕輕拉下她粉色的護胸,於是一對玉兔似的雙乳突兀地隆起在燈火下,渾圓而又堅挺。待整個衣襟解開,夫人平滑雪白的小腹微微起伏著,柔韌而又光滑。

這簡直就是個玉人兒,從她眸子里盪出的每一絲波流,都炙烤著劉徹的慾望。他們遐想的風帆,在情愛的大海里遊盪……

這是劉徹最舒心的日子。可人在塵埃中,是不可能超然事外的,真是忙來發愁,閑來也發愁。儘管行前總是一再對丞相和太子表明,他想找一僻靜處,安心靜養幾天。可是,沒過幾天,他就覺得不問軍國大事,是一種折磨。於是,御前會議也搬到甘泉宮了。

大臣們了解皇上這脾性後,乾脆什麼都不做主,都拿到御前廷議。何況今年又發生了那麼多事。

只是這樣來來去去,辦事效率就明顯降低了,劉徹又焦急起來。

今晨到延壽觀焚過香之後,他就匆匆地來到紫殿,看看有沒有消息。

蘇文早已命人將紫殿收拾得整整齊齊。他知道皇上在批閱奏章時,有一個焚香靜心的習慣,於是,他特地選了上好的香料,燃出裊裊的青煙。劉徹一進門,便禁不住深吸一口氣道:「好香啊!」

然後,他在案幾後坐下,呷了一口茶問道:「有否讓朕快意的消息啊?」

「皇上,好事多著呢!這些竹簡奴才昨晚就為皇上整理好了。」蘇文回道。

劉徹先翻開一卷竹簡,大略瀏覽了一遍,眉頭就興奮地飛動起來,那是李廣利和霍光發來的戰報。

戰報上說,匈奴右大都尉衛律所部遭李廣利伏擊,損失慘重。李廣利乘勝追至范夫人城,匈奴遠遁;而另一路霍光所部還未接戰,匈奴聞聽霍光乃霍去病胞弟,便先自怯戰,連夜撤退了。

這消息讓劉徹為之一振。

「李、霍二人果然不負朕望。拿酒來!」

蘇文有些不安道:「夫人說皇上不可多飲。」

劉徹笑了笑道:「不可多飲,非是不飲,朕今日心中高興!」

蘇文拿來酒,劉徹舉爵一飲而盡,又翻開了第二卷竹簡。

那是桑弘羊呈上來的奏章,說是白渠題詞碑已經刻好,揭碑典禮那天,白渠邊鑼鼓喧天,萬民歡騰。黎民百姓深感皇上聖明,祝福皇上千秋萬歲。

這消息有如三伏的涼風,拂過劉徹心頭。國以農為本,特別在邊陲寧靜的歲月里,他一直關注農桑,興修水利,將浩蕩皇恩撒向民間。

劉徹又一次擊節稱快,對蘇文道:「公公也來一爵,與朕對飲如何?」

蘇文忙辭謝道:「謝皇上隆恩,奴才怎敢與皇上對飲呢?這折殺奴才了!」

劉徹仰起頭,將酒一飲而盡,殿內就留下他爽朗的笑聲:「傳旨!免渭北旱原賦一年。」

接著,他又俯下身體批閱案卷,這一次卻沒有剛才的興奮。

在眾多的奏章里,他沒有看到江充獨具風格的筆跡。這個在他眼中處事幹練的御史大夫,為何此次如此拖沓?

「御史大夫這兩日為何沒有消息?」

蘇文一聽這話,心裡便打起鼓來,他本想將江充臨行時交給他的錦囊托出,可他當時分明說,不見人不拆囊,而那應該出現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想到這裡,蘇文道:「橫橋相別時,記得御史大夫曾向皇上稟奏,一旦有了結果,便會來報。奴才想,不久就會有消息的。」

蘇文也許說得對,查案必須做到取證準確,需要花些時間的。

眼見日近中午,劉徹從案頭站起,舒了舒筋骨道:「朕腹內空空,讓膳房弄些吃的來。」

兩人走出殿門,聽見從牆外的校場上傳來喊殺聲。

烈日下,金曰磾穿著一件黑色戰袍,手持一把利劍,劈殺斜刺,激起陣陣掌聲和喝彩。

旁觀的羽林衛將士中,有幾人頗有些膽量,上前要和他比試。金曰磾也不拒絕,校場上一來一往,沒幾個回合,那些人便覺體力不濟,拱手稱服了。

劉徹看著看著,就笑出聲來。人生是多麼離奇,當年的休屠王太子何曾想到,他後來不僅成了漢朝的一名將軍,而且在長安娶妻生子。

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帶領河西匈奴軍與霍去病大戰的少年了。剛到長安時,他的身體尚有些單薄,數十年過去了,他完全變成一名健碩的將軍。而後來發生的許多事都讓他與劉徹之間關係更密切了,甚至超越了漢人之間的信賴。

從駿馬監到駙馬都尉,劉徹讓侍中官員教他大漢禮儀,並為他取了一個叫「翁叔」的字。他舉止有度,劉徹喜歡他的忠誠,更喜歡他的木訥。他常常入侍左右,出則「驂乘」,以致朝廷貴戚對他十分嫉妒,暗地裡都埋怨皇上得一胡兒,反貴重之。

孰料劉徹知道後,反而賞之愈厚。這份情感讓金曰磾終生記掛在懷。這次他自請隨駕到甘泉宮,就是為了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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