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陰山勒兵凌胡霜

第二天,當陽石公主來到博望苑時,卻在這裡遇見了父皇。

走完長廊,進了講書堂,陽石公主明顯地感到今天氣氛的異樣。

父皇高大的背影遮擋了她的視線,使她看不見劉據和卜式的表情,只聽見他高聲訓斥道:

「朕要你研習春秋之意何在?就是要你察古而知今。《呂氏春秋》曰:『不學,其聞不若聾;不學,其見不若盲;不學,其言不若爽。』朕早就有言在先,你現在的主要職責就是積學儲寶,察天知地,日後興漢的任務就在你身上!可你……」

「鹽鐵官營乃朕勘定之國策,你竟敢胡言多有不便,你究竟在替誰張目?」

「父皇……」劉據正要說話,被一旁的卜式拉了拉袍裾,遂收了話頭。

這一細微的變化並沒有逃過劉徹的眼睛,他轉而把火發在卜式身上:「朕記得,你在御史大夫任上,就多次對鹽鐵官營說三道四,一定是你在太子耳邊吹風……」

陽石公主意識到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正要退去,卻被父皇看見了。

也許是因為霍嬗即將隨自己出巡,陽石公主的出現,使劉徹一肚子的火消退了許多,說話的口氣也漸漸緩和了。

「唉!」劉徹嘆了一口氣,對劉據道,「你是要繼承大漢社稷的。為君之道,要統攝四方。鹽鐵官營,雖傷及郡國私利,然於國有利,因此地方多有抵觸,乃是常理。可你作為一國太子,豈可如此糊塗?」

「還有你,」劉徹指著卜式道,「你要認真體會朕的意思,朕不久就要出巡,朝中大事還要丞相與太子打理,你不可以再生事端,平身吧!」

「孩兒明白了。」

趁著劉徹轉身的機會,陽石公主上前道:「孩兒參見父皇。」

劉徹揮了揮手道:「平身吧!你來是與太子敘話的吧,朕就不聽了。包桑,起駕回宮!」

陽石公主的眼淚就下來了:「父皇!孩兒……孩兒……」

「唉!你怎麼哭了?有話就說么。」

「父皇,嬗兒受封奉車都尉,孩兒深感父皇皇恩浩蕩。」

「那你為何還哭呢?」

「只是嬗兒年幼,既不能為父皇執轡,又不能為父皇保駕,從京師到齊魯,山高路遠,請父皇念及去病只留下嬗兒這一條根,就不要讓他出巡吧!」

「糊塗!」劉徹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陽石公主道,「難道只有你疼愛嬗兒么?朕是要帶他去見世面。」

「可他還小。」

「小?你知道朕那時候是什麼樣子么?那一年,朕的姐姐隆慮公主遠嫁匈奴,送別之日,朕登上橫門城樓,望著姐姐遠行的身影,發誓要滅了匈奴。如果父母都像你這樣溺愛孩子,將來還能成什麼器?」

「父皇!去病他……」陽石公主哭伏在地上不肯起來,劉徹便更加不高興了。

「你休再多言,朕意已決,嬗兒雖名奉車都尉,然朕讓霍光與他同去,這樣不會有事的。」

陽石公主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太子,劉據便忍不住替姐姐說道:「父皇,孩兒有話要說。」

「你何其多事?」劉徹不耐煩地看了一眼劉據道。

「孩兒以為,皇姐所言不無道理,大司馬為國捐軀,惟留此子,倘若有個閃失,豈不讓他在天之靈心寒。」

「罷了!」劉徹怒吼一聲,「你是在指責朕么?」

「孩兒不敢……」

「什麼不敢?」劉徹怒斥道,「像你這樣軟弱猶豫,豈可擔得了大任。好了!朕離開京城之後,軍國諸事悉委於衛青,你就在這苑中讀書思過,待朕回來再與你計較。」

劉徹說罷,就怒氣沖沖地起駕回宮了。

他的轎輿去了多時,劉據、卜式和陽石公主還依然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裡——他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元封元年十月底,劉徹帶著霍嬗,率十八萬精銳騎兵北上巡狩了。

三十多年了,這是劉徹第一次親率漢軍北巡。他終於實現了當太子時的誓言——御駕親征,橫掃匈奴。

現在,當他站在陰山之巔的單于台,環顧四周的群峰時,情緒分外的亢奮。

一路上,十八萬精銳騎兵旌旗穿越千里,浩浩蕩蕩地越過大漠草原,何其雄氣盈天。

而他現在站的地方,不是別處,就是當年匈奴單于曾站過的祭天台。五十年前,這對大漢而言,是多麼遙不可及的夢想。但是,他做到了。

當陰山吹來的風掠過他的額頭時,他覺得自己並不老,如果匈奴人還敢南來一步,他的劍鋒就會直指北海,他的軍隊就會直搗單于庭。

他一面勒兵北上,一面派東方朔帶著他的詔書、率領使團去拜訪匈奴新單于烏維。

那詔書的語氣,與當年老上單于致呂太后的書如出一轍,完全是強者對弱者的戲謔和叫陣:

「南越、東甌咸伏其辜,西蠻、北夷頗未輯睦。朕將巡邊垂,擇兵振旅,躬秉武節,置十二部將軍,親帥師焉。單于能戰,天子自將待邊;不能,亟來臣服。何但亡匿幕北寒苦之地為!」

他回想著自己的措辭,覺得太痛快淋漓了。

他向陪他一起視察邊陲的御史大夫児寬、北地太守郝賢問道:「卿等說說,那個小單于會殺了東方朔么?」

郝賢道:「皇上此次北巡,威震匈奴。依臣看來,匈奴必不敢動漢使毫髮。」

此次重新出山,郝賢十分感念皇上沒有忘記他。元狩五年,皇上北出蕭關,發現沿途千里無亭障,大怒而斬了北地太守。而衛青在這個時刻,在皇上面前舉薦了他。

兩年了,他沒有辜負朝廷期望,北地轄內,亭障林立,武塞連屬,皇上看了十分高興,郝賢便不再為當年河西之役的勝利而付出的代價而感到委屈了。

「卿之所言甚合朕意,若匈奴敢斬使節,朕便師出有名了。」

児寬道:「皇上聖明,漢使能否平安歸來,皆賴我軍戰力。」

「愛卿所言極是。」

「今日漠南無王庭,狼居胥山下無汗帳,臣終於明白當初皇上要死守上谷,而不給匈奴西援的深意了。」郝賢說道。

劉徹笑了。

至於児寬,他雖不習武功,可看到十八萬精兵擺在陰山南北,他那顆心也禁不住情馳神往了:「皇上聖德,勝過堯禹,雖文武亦不能及也。」

看著太陽西垂,暮風漸起,児寬和郝賢擔心皇上會感染風寒,勸他回到行宮去。劉徹一邊沿著石階而下,一邊對身邊的包桑道:「傳朕旨意,要公孫賀出九原兩千里、趙破奴出令居千里,擺出與匈奴決戰之勢。」

大家正說著話,就見台下有一人正向台上張望,郝賢一眼就認出那是霍光,他正牽著霍嬗。

劉徹一見面就責備霍光道:「嬗兒年齡尚小,北國風寒,你怎麼讓他在日暮時外出呢?」

「是嬗兒鬧著要見皇上的,說不見皇上就不吃飯。」

劉徹一聽心就軟了,他看著外孫,眼裡就滿是慈愛。

「唉!你怎麼不聽話呢?」說著,他就抱起霍嬗上了車駕,「好!你就隨朕回去,今夜就和朕一起睡。」

這個細小的動作,讓児寬很是感動,他不敢怠慢,忙上了自己的車駕,一干人向北河城中去了。

夜裡,霍嬗與劉徹睡在皇榻。雖是貂裘裹身,可霍嬗還是眼淚汪汪,向劉徹要娘親。

劉徹十分感慨,「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孩子一出世,就被皇后和母親寵著,哪裡像他的父親呢?

劉徹向霍嬗身邊偎了偎道:「你聽過你父親的事嗎?」

霍嬗搖了搖頭,卻不像剛才那樣可憐兮兮了,他好奇地問道:「臣的父親是什麼樣子呢?」

「好!朕就講給你聽。」劉徹摟著霍嬗,伴著塞外的夜風,整個人就沉浸在對霍去病的追念中了。

一個個風雨搏擊的故事,使霍嬗心中對父親很模糊、很遙遠的形象漸漸清晰起來。

「臣長大了也要像父親一樣帶兵打仗。」霍嬗帶著一份滿足進入了夢鄉。

一連二十多天,劉徹都是過著規律的生活:清早出門巡視,正午回來用膳,稍事休息後,就批閱從長安帶來的奏章;休息間隙,就看著包桑與霍嬗嬉戲。

一天,公孫賀飛馬來報,說匈奴的單于庭又悄悄地向北遷徙了。

「遷往何處了?」劉徹的臉色嚴肅地問道。

來報信的校尉回道:「據細作報告,遷往北海以北很遙遠的地方去了。」

「哦!」劉徹看著案頭的地圖,手指順著北海北移,頻頻點頭道,「這個烏維太膽小了!傳旨,明日起駕,沿來路返回甘泉宮。」

烏維單于登基已四年了。

與當年軍臣單于登基是何等地不同,那兵強馬壯的騎兵早已沒了蹤跡,匈奴人再也沒有力量回到漠南遼闊的草原,南下對烏維來說不過是依稀無望的殘夢。

單于庭關於收復失地的議論不知進行了多少次,可只要一說到出兵,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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