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秋雨玄甲哭驃騎

但無論是霍去病還是陽石公主都從秦素娟的話中聽出了弦外之音。

霍去病道:「生死有命,秦太醫有話不妨直說,好讓在下心中有數。」

這話一出口,陽石公主的眼淚就下來了。

秦素娟看了看父親和淳于意道:「大司馬不必憂慮,雖然匈奴箭頭含有劇毒,然我大漢地廣物豐,定會找到排毒除癰的法子,化險為夷的。」

陽石公主心事重重的樣子,讓秦素娟不忍將霍去病的病情隱瞞下去,但她還是選擇了一種很委婉的方式說給公主聽。

朝廷重臣大病在身,劉徹根本沒有品出今天茶的味道,他不斷地朝門外張望,弄得陪伴在身旁的包桑提心弔膽,生怕皇上發脾氣。

看見三位太醫和公主走來,包桑急忙上前迎候。

果然,剛一進門,劉徹就迫不及待地問道:「診斷結果如何?」

秦仲和淳于意彼此看了看,嘴張了張,又縮了回去,劉徹的臉色就更加陰沉了。

秦素娟很清楚,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隱瞞結果只能自取其罪。

她輕舒一口氣,就跪倒在劉徹和衛子夫面前:

「啟奏皇上。請皇上恕臣無罪,臣才好說話。」

「恕你無罪,快把真情奏上來!」

秦素娟用簡明的話語告訴劉徹和衛子夫,霍去病所中之毒乃匈奴人用毒草和動物膽汁蒸煮而成,一旦中毒,毒氣會順著血脈向體內慢慢擴散,腐爛人的皮肉,侵蝕人的筋骨,最後致人死亡。

「恕臣直言,大司馬這毒,而今已入膏肓……」

「什麼?你說什麼?」秦素娟後面的話還沒有出口,就被劉徹打斷了,「你的意思是……」

秦仲和淳于意腦中霎時一片空白,那大禍臨頭的恐懼使他們嘴邊只剩下「微臣有罪」四字了。

倒是秦素娟的坦然和直率讓劉徹刮目相看,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秦素娟繼續道:「依臣觀之,大司馬時日有限了,請皇上為大司馬安排後事吧。」

她畢竟是個女人,面對一個年僅二十四歲的生命即將熄滅,她還是忍不住淚水盈眶,泣不成聲。

「此天折我大漢矣!」劉徹長嘆一聲,黯然神傷地垂下頭去。

等他抬起頭來的時候,包桑看到,皇上自登基以來,第一次為一個將軍流淚。

「起駕回宮,傳丞相、御史大夫、大行、宗正到宣室殿議事!」劉徹斷然下令道。

「不!」陽石公主攔住皇上,撕心裂肺地哭道,「一定是他們玩忽職守,耽誤了大司馬的病情,父皇應該把他們下獄!」

「蕊兒!你冷靜些。」劉徹拍了拍公主的肩膀,邁開步子走出了前廳。

「母后。」陽石公主撲到衛子夫懷中,母女相擁而泣。

陽石公主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個現實,望著窗外的秋雨,似乎是在問自己,又似乎是在問上天:「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

衛子夫的手顫巍巍地拂過公主的肩頭,一任公主的淚水撒在身上:「蕊兒!想哭你就哭吧!」

「母后!」陽石公主一聲長嘆,昏倒在衛子夫懷中。

「蕊兒!蕊兒!」衛子夫抱著公主,焦急地呼喚道,「秦太醫!秦太醫!」

秦素娟應聲上前,狠狠掐了掐公主的人中,只聽見公主從胸中呼出一口氣:「表兄……夫君……」

接著,陽石公主就要掙扎著起來去找霍去病,秦素娟趁勢拉過公主的手,慢慢地按摩,不一會兒,公主慢慢安靜下來了。

秦素娟的中指按在公主的腕部,就覺得那脈象圓滑如按滾珠,跳躍而歡快,心中暗暗吃了一驚,忙對皇后說道:「請娘娘屏退左右,微臣有事要稟奏。」

當前廳只留下衛子夫和陽石公主時,秦素娟道:「恭喜娘娘,公主有喜了!」

「什麼?你再說一遍。」

「公主有喜了。臣觀公主脈象,從『寸』至『尺』有如行雲流水,依次跳來,而且『寸』的脈象跳動比其他的更明顯,估計是個男嬰。」

聽完秦素娟的陳述,衛子夫心中便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今日之事,你不可以對任何人說,泄露出去,拿你是問!」

衛子夫嚴肅的目光掃過眼前的面孔。她俯下身體,深深吻了女兒的額頭,嘆道:「蕊兒!本宮要奏明你父皇,即日為你們完婚。」

「母后!孩兒……」陽石公主的頭抵著衛子夫的胸口,又哭了。

九月中,在走完二十四年的人生旅程後,漢大司馬、景桓侯霍去病帶著對陽石公主深深的愛和對大業未竟的遺憾去了。

儘管這是預料中的事情,而且一個月以來,茂陵東側的將軍墓冢按皇上的詔命,為彰顯河西之役殊勛,依祁連山的山勢而築。

葬禮的籌備也由宗正寺、太常寺和大行令分工負責,加緊進行,可當庄青翟傳來大司馬西去的消息時,劉徹還是禁不住潸然淚下,正在批閱奏章的硃筆也掉在了地上。

劉徹仰天長嘆,良久才對等在一旁的庄青翟說道:「傳朕旨意,發屬國玄甲為大司馬送葬,朕要親自送他上路。」

「皇上!這……」庄青翟和包桑不解地看著皇上。

「朕的話你們沒聽明白么?你們是在顧忌朕是一國之君,不該如此嗎?」劉徹陰沉著臉,「可你們可曾想過,自建元以來,收復河西,驅逐匈奴,去病之外,復夫何人?他這一去,大漢頓失中流砥柱,朕是何等悲傷啊!」

皇上要親臨霍去病的葬禮,本來就很隆重的殯儀一下成為朝廷官員們爭相向皇上獻殷勤的舞台。

不管平日里意氣相投還是政見相左,現在都把矛盾擱置在一邊,而一心一意地籌辦起喪事來了。人人都以能夠出席霍去病的葬禮為榮,生怕落下了自己。

而衛青卻一病不起了,霍去病先他而去的事實,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這是建元以來規格最高的葬禮。出殯的日期定在九月二十五日,但霍去病的靈柩、主持葬禮的有司、出席葬禮的官員、護靈的儀仗幾天前就出發了。

走在前面的是高舉招魂幡的龐大儀仗,後面接著是霍去病的靈柩。

劉徹特別恩准霍去病以「樟棺」之禮葬之,與諸侯王無異。棕紅的棺木散發著清涼的香氣,瀰漫在通往茂陵的馳道兩旁。

碩大的棺木由四匹匈奴馬拉著。那些馬個個體格雄健,昂首挺胸,是劉徹親自挑選的。

為霍去病靈柩駕車的是金曰磾——他現在早已不是馬監,而遷入侍中了。前幾日,他向皇上奏請,要護送霍去病上路。皇上允准了。現在,他就坐在執轡的位置上,眼裡滿是哀傷。也許,今天這個場面讓他想起了河西的往事……

僅是大臣的車駕就達數百輛。這葬禮簡直就是一方舞台,見證著每一個人的人格。

這也是大臣規模最大的葬禮,三十萬大軍,由各路校尉、司馬和將軍統領著,一律的玄甲,軍陣的前鋒已到了茂陵,而後面還在長安城外。

一代將星的隕落,使舉國都籠罩在悲涼之中。

皇后與陽石公主坐在同一輛車駕上,她們緊緊地依偎著,撫慰著對方心中抹不去的痛。

眼前車馬蕭蕭的威儀,身邊飄飄霏霏的旗幡,將士撼天動地的哭聲,又怎抵得上她們對親人的思念。

陽石公主漸漸覺得,自己的身體離開了車駕,在天空中追著霍去病的靈魂,一會兒到了河西,一會兒又到了漠南;一會兒到了雁門外的長城邊,一會兒又到了漠北的狼居胥山。

她望著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竟也披上鎧甲,與霍去病並馬賓士在漠北草原。那草原真是多麼遼闊,怎麼也走不到邊。

霍去病指著遠處的狼居胥山道:「那就是當年受命封的狼居胥山。自漠北之戰後,那裡再也沒有單于庭了。」

前面是一片粉色的野花,霍去病拉著陽石公主走進花叢,告訴她,匈奴人稱這花叫錦雞花。如今這花也屬於大漢了。

他們靜靜躺在鮮花叢中,說著從來也沒有機會說過的那些話。

陽石公主問道:「表兄還記得橫門前的送別么?你就只看了我一眼,就義無反顧地策馬走了,可我的心彷彿……在表兄奔赴戰場的日日夜夜裡,我常常走神,錯把窗外竹林風聲當了你的腳步。」

霍去病道:「為兄並非草木,孰能無情?在接到公主贈劍和信物那天,我正追擊著匈奴逃敵,可我那夜久久沒有睡意,生怕辜負了你。」

陽石公主道:「有了咸陽原上的海誓山盟,我很滿足了。」

「可我給不了你那麼多,因為邊關烽火未熄,我不能、也沒有理由被兒女私情纏住手腳,而撇下皇上的宏圖大志而不顧。」

陽石公主不說話了。她覺得此時此刻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她就想靜靜地依偎在霍去病的懷抱。

一陣風吹來,霍去病「呼」的站了起來,大喊一聲:「伊稚斜!哪裡走?」

他一個口哨,立時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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