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李廣報國再請戰

朝廷決定要在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出擊漠北,這消息讓李廣冷卻的心再度復燃。

張騫一走,他就要人捧出他的大黃弓,牽來鐵色戰馬,在校場上跑了五圈,連續射穿十幾個掛在槐樹枝上的銅錢,才從府令手中接過酒爵,一飲而盡。

「廉頗雖老,尚能披掛,老夫豈可做伏櫪老驥!」

這一夜,李廣做了一回不眠人。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讓李陵替他認真地寫了一道奏章。

臣李廣上疏皇帝陛下:

臣本布衣,承先祖遺風,世受國恩。文帝時,匈奴入蕭關,臣從軍擊胡,屢經戰陣,馳馬疆場。吳楚兵亂,臣追隨太尉,克敵昌邑。後屯兵上谷、上郡,驅匈奴於塞外,被甲胄於邊城。臣雖有失,然忠貞可見,雖春秋日高,然雄志不減。聞陛下欲出擊漠北,臣夜思邊月,劍鳴於耳,引弓奮矢,持戈待發,願以臃腫之軀追隨大將軍左右,為國效力,以報陛下知遇之恩。

更漏剛剛報過卯時,他就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直奔未央宮。

在塾門等待皇上召見的時刻,他興沖沖地與張騫談論起自己此次出征的設想。

「倘若皇上恩准了老夫的奏章,老夫就要自請擔任前軍主將,將生擒單于,為三千隴西子弟報仇!」

可朝會上公布的出征將軍中沒有他,皇上倒是下了一道詔書,恢複他郎中令的職務。

「難道老夫請戰,就是為了一個郎中令么?」

在司馬門前,張騫正等著他:「看來皇上沒有讓老將軍出征的意思。」

李廣也不說話,只是嘆息。

張騫勸道:「依在下的意思,將軍不妨再寫一道奏章向皇上求情。」

「能行么?」

「莊子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只要將軍鍥而不捨,相信皇上會被感動的。」

「好!就依大人!」

當晚,李廣又寫了一道奏章。

郎中令臣李廣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

聞陛下出征漠北,未准臣請戰之奏,臣心急如焚。右北平一戰,臣所部三千子弟,葬身瀚海;從事中郎灌強,乃忠烈之後,亦埋骨他鄉。臣每念及此,悲戚斷腸。陛下聖恩浩蕩,赦臣折軍之罪,復郎中令之職。臣此次請戰,非為求封賞之機,而為慰三千忠魂;非為私心自用,而為社稷盡忠。縱戰死疆場,亦無悔矣……

奏章還是由李陵執筆,卻費了他半宿時間。寫完奏章,李廣早已泣不成聲了。

李陵對祖父的做法很不以為然,捲起竹簡道:「不出戰就不出戰,祖父何必強求?」

「你還年輕,不了解老夫的心。」李廣說著揮手就要李陵出去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見識,他不求李陵理解自己,而在乎皇上的態度。

自奏章送上去後,他幾乎天天到塾門等候消息。

他這個樣子讓包桑十分感動,轉身便進了宣室殿。

「啟奏皇上!」包桑望著匈奴全圖前劉徹的背影,小心翼翼道。

劉徹沒有回頭,手繼續沿著定襄一代緩緩移動,嘴上答道:「你有何事?若非大事,就待會兒再說。」

「李廣求見。」

「朕不是恢複了他的郎中令了么?他還有什麼要求?」

「他要向皇上請戰。」

「哎!這個李廣,真是倔。」劉徹不得不停下來,「老將軍是何時來的?」

「這幾天一直在塾門等著,說皇上若是不見他,他就一直等下去。」

劉徹知道,這已是李廣第五次請戰了。要說,他這一輩子……劉徹輕輕嘆了一聲道:「好!宣他來見。」

「諾!」

包桑的臉上立即顯出了笑容。看著老將軍焦躁地等待的身影,他心裡也不好受。好了,只要皇上答應見他,他就沒有白等。

「皇上口諭,傳郎中令李廣晉見。」

話剛落音,李廣就把寶劍遞到了他的手裡。雖然是冬天,但李廣胸中呼出的氣還是熱乎乎的。

這老兒,來之前一定喝了不少的酒。他在心裡想。

李廣一身玄甲,配褐色戰袍,朱紅盔纓,與如雪的鬚髮形成鮮明的對照。他起於卒伍,向來不善心機,但為了最後一次求戰,他還是費了一番心思的。他破例沒有穿朝服,而是披了盔甲,以示誓赴疆場的決心。

「臣李廣參見皇上。」

人事更迭,建元以來的老臣已是寥若晨星,何況他是身歷三代的將軍呢!劉徹像對待鄭當時一樣把歡悅呈現在李廣面前:「平身!」

「謝皇上。」

劉徹又要賜坐,但李廣謝絕了:「臣經年在外,騎馬征戰,臣還是站著好。」

劉徹知道李廣的脾氣,也不勉強:「朕明白將軍的意思,但朕顧及將軍年事已高,不忍你鞍馬勞頓,還請體會朕的用心。」

「皇上!」李廣一撩戰袍,再次跪倒在地道,「臣若是欲在安逸中了卻殘年,就不會披著甲胄進宮來了。」

「將軍這又是何必呢?如今朝廷新秀迭出,不說大將軍和驃騎將軍,就是老將軍的虎子李敢也無比勇猛。朕雖不敢說是猛將如雲,也是群英薈萃,何勞將軍……」

劉徹說到這裡就打住了,但李廣還是猜出了皇上的意思。

「皇上是說臣已經老了?」李廣覺得一股義氣順著上焦,很快地蔓延到喉結,「皇上如此輕看老臣,令老臣無地自容。」

「老將軍起來說話,朕絕無輕視之意。」

李廣站了起來,目光中含了不盡傷感:「臣雖年邁,然每餐尚能食斗米,肉二斤,可拉三百石強弓,請皇上恩准臣與朝內年輕將領們一比高下,臣若輸了,就不再提出征之事;臣若勝了,就請皇上恩准老臣隨軍出征!」

李廣一番慷慨陳詞,說得劉徹也是心潮澎湃,他走到殿中央道:「老將軍言重了,朕絕無輕看老將軍之意,朕只是以為……」

可李廣這時候卻像一個孩子似的,傷心地哭了起來,這弄得劉徹、包桑和一干黃門、宮娥無所適從。

劉徹望著再度匍匐在地的李廣,一時語塞,親自上前去扶。

「皇上!臣有幾句心裡話想對皇上說。」

「老將軍有話就說。」

李廣的哭聲漸漸平息,有些赧顏道:

「三千子弟葬身大漠,乃臣之罪也,臣若是放棄了此次出征的機會,豈不冷了三千亡靈的心?百年之後,臣又有何顏面去見戰死疆場的大漢將士?」

話說到這個分上,李廣的心跡已十分瞭然。大漢有如此重情重義的老臣,乃王朝之幸,社稷之幸,還有什麼理由不讓他回到戰場上去呢?

劉徹親自為李廣拂了拂戰袍道:「老將軍一番肺腑之言,令朕感慨萬千。朕允准將軍出征就是了。」

李廣的心情現在才算平靜了:「臣代三千子弟謝過皇上,臣這就回府備戰!」

走出殿門,李廣從劍架上拿回寶劍,向包桑道了一聲謝,開懷的笑意就寫在了眉宇間:

「哈哈哈!找張騫喝酒去!」

張騫這些日子很忙,每天早朝之後,他就要到典屬國署中為挑選的使團年輕人講授西域的風土人情,為二次出使西域做準備。

同是出使西域,可情勢是多麼的不同。他不用再擔心會被匈奴扣押,還可以旌旗獵獵地穿過漫長的河西草原,浩浩蕩蕩地西去。武威的太陽任他享受,酒泉的美酒任他暢飲。

歲月就這樣在張騫面前展開嶄新的風景。

他再也不會有旅途的孤單和寂寞。就在他西去的同時,衛青率領的大軍將直擊漠北。

彷彿一幅巨大的長卷,在漢軍衝鋒陷陣的宏闊背景下,一群身負和睦使命的使者,將駝鈴聲播撒向遠方。

傍晚的飛雪偶爾飄進窗口,吻著張騫被火烘烤得熱辣辣的兩頰,皇上白日在宣室殿與他的談話又隨著清涼的白雪回到心頭。

「愛卿此去招烏孫國東返敦煌,與我大漢聯手抗擊匈奴,朕甚欣賞。為此,愛卿所帶器物不可小氣。」

皇上的氣魄,無形中給張騫的西行增添了膽氣。這會兒他已將清單列好,明日一早就去少府寺提取。

在這個雪花紛飛的日子裡,他多希望患難之交李廣能與他一起分享這份喜悅。

真是心有靈犀,暮色漸沉的時候,李廣披著雪花上門來了。

他一進府門,就喜不自勝地對張騫說道:「皇上已經允准了老夫的請戰奏章。」

「呀!可喜可賀。」張騫一邊幫李廣拍打肩頭的雪花,一邊就往書房走去。

兩人來到書房,張騫吩咐丫鬟弄些酒菜,他要和李廣分享心頭的喜悅。

「不是說皇上不允么?」

李廣呷了一口茶,從胸中吐出一股熱氣道:「唉!要不是老夫連著五天在塾門硬磨,今生大概真的沒有機會再上戰場了。」

張騫點了點頭道:「總歸還是了卻了一樁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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