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貸貰風波強項官

兩位士卒把一輛馬車趕得飛快,鞭子在空氣中發出「叭叭」脆響,馬蹄自遠及近,「嘚嘚嘚」的響過莽原,車駕後面捲起團團煙塵,從煙塵中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不好!出事了!」汲黯心頭一沉,也不管身邊的皇上和朝廷的大員,在坐騎屁股上狠抽一鞭,朝前衝去。

車駕在莽原上疾馳,汲黯的馬迎著車駕奔去。

車駕上的士卒顯然已經發現了對面來的奔馬,高舉鞭子大喊道:「閃開!竟敢阻擋朝廷的車輛。」

汲黯並沒有回答,也舉起了手中的馬鞭。

士卒見來人並不懼怕威嚇,心也虛了,想減慢速度,卻不能奏效。而汲黯的馬已到了面前,他揚手就給了士卒一馬鞭,那士卒的額頭眼見得就湧出一股熱血。

士卒捂著頭喊道:「好呀!你竟敢毆打官府差役,不要命了?」

但他這話剛一出口,頭上又是一鞭子。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本官是誰?」

士卒定睛一看,並不認識,但憑他身上的官服,便明白此人官職必在長安市令以上,他倉皇地滾下車,跪倒在地連道:「小人有眼無珠,求大人饒命!」

這時候,車駕後面的慘叫聲已轉為微弱的呻吟。

汲黯一臉怒氣轉到車後,才發現車尾拴著一個人,渾身被車駕拖得衣衫襤褸,皮肉裸露,血跡斑斑。

「這是怎麼回事?」

士卒口中囁嚅,支支吾吾。汲黯又是一鞭子下去,他臉上又多一道血印。

「說!否則本官要了你的性命!」

「大人饒命,小人馬上就說!」

原來他們一大早就到京畿的鄉村去徵集馬車,這次他們去的是安陵邑,他們發現這家農戶把車馬藏在了柴火堆里,又堅決不給馬匹,雙方發生衝突,他們乾脆搶了車馬,將人拖在車後一路回京。

汲黯沒有聽完,就怒不可遏了,他雨點般的鞭子落在兩個士卒的肩頭,他們抱著頭在地上打滾。汲黯一邊打,一邊罵道:「百姓乃衣食父母!毆打百姓,如同虐待雙親。本官今日就教訓你們,免得你們以後不忠不孝!」

兩個士卒不敢再求饒,只任汲黯抽打,不一會兒,身上的戎衣都被打得襤褸不堪。

這時候,長安市令急忙趕來,吩咐差役將車主扶上車,到京城療傷。然後又來到汲黯面前,滿懷歉疚道:「都是下官疏於職守,致使士卒目無法度,請大人治罪!」

「你不要命了?此事就發生在皇上眼皮底下。」

汲黯雖然能夠體諒長安市令的難處,可「貸貰」車馬雖由內史府經辦,但市令確實負責支付「貰金」的;抗旨不遵,藏匿車馬的嫌犯由廷尉府負責,士卒是由中尉府調遣的。今日之事,論理應由周霸處理,還不知道他會不會因此而留下一個故意找茬的印象呢!

「記住本官說的『三不』,違令莫怪本官鞭下無情。」

汲黯說罷,正要翻身上馬,卻見皇上和大家都到了。他趕忙下來,來到皇上面前。

「剛才發生了何事?愛卿如此著急前來。」劉徹問道。

「陛下,是兩名士卒因徵集車馬而殘害百姓。」

「竟有如此作為?」

「不瞞陛下,這樣的事自徵集車馬以來,屢有發生。」汲黯說著,看了看衛青和周霸。

衛青和周霸交換了一下眼色,點了點頭。

「那個農戶呢?」

「已經派人送到城中療傷去了。」

劉徹「哦」了一聲道:「傳朕口諭,令淳于意前去看看。」

汲黯道:「只是外傷,無須驚動太醫。」

劉徹收回目光,往汲黯身後看了看,眼神立時冷卻了。

「長安市令何在?」

六百石的長安市令平日里都在汲黯的署中公幹,哪有機會見到皇上?只有在皇上出行時才能遠遠地望著威威赫赫的警蹕、浩浩蕩蕩的護衛。

他做夢都想聆聽皇上的旨意。可現在,他卻膽怯了。

劉徹語氣很重的問話,讓他的心裡戰戰兢兢的,連「小臣在」這幾個字都說得結結巴巴。

倉皇間,劉徹的斥責下來了:「班師在即,朝廷命你督辦『貸貰』事宜,你卻玩忽職守,怠惰鬆懈,你該當何罪?」

「陛下,小臣……」

「這兩個差役是從哪裡回來的?」

長安市令囁嚅支吾了半天才道:「從安陵邑來。」

劉徹一聽氣就來了,怒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先帝眼皮下殘害百姓、瀆職敷衍,朕不辦你,律令威嚴何在?」

口諭一下,李蔡和張湯的眼神暗地向汲黯和衛青這面移動,那笑看似不經意,卻是冷冷停留在他們的嘴角。

他們知道,現在最難堪的就是這兩個人。

可接下來的情景卻讓李蔡和張湯張大了口,半天合不攏嘴。

當劉徹跨上坐騎準備離開時,汲黯衝上去拽住了馬韁奏道:「皇上慢行,微臣有話要講。」

汲黯臉上的肌肉沒有一絲鬆動,雙手由於用力而暴起一條條的青筋。那馬見有人攔擋,一時起了性子,前蹄在地面上磕出陣陣聲響,高揚的頭髮出陣陣嘶鳴,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

衛青一看急了,生怕驚了馬會危及皇上的安全,他上前去拉汲黯的胳膊,要他放開馬韁。

若是放在平日,以汲黯的力氣哪裡是衛青的對手,可人有時候就是這樣,有氣在胸中激蕩,汲黯一把攔住衛青:「大將軍且退後,在下現在就需奏明皇上,否則我將欠下一條人命,無顏面對皇上恩德。」

只要汲黯出頭,李蔡和張湯的目的就達到了。他們相信皇上今天再也不會像以往那樣對這個迂腐網開一面、手下留情了。他們覺得現在要做的就是在皇上的怒火上再加一點油。

李蔡立即收起剛才還掛在臉上的微笑,高聲喊道:「汲黯,你到底要幹什麼?你是要造反么?」

而張湯也對著身邊的警蹕怒道:「還不將這反賊拿下!」

衛青愣住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情急之中他扯了扯周霸的衣袖。

周霸並不糊塗,李蔡等人藉機清除異己的圖謀逃不過他的眼睛,他接著張湯的話吼道:「你們不可亂來,誤傷了皇上,本官要你們性命!」

待警蹕們住了手,周霸又道:「汲大人手無寸鐵,一介書生,不過意氣用事罷了。」

這是一個多麼合理的理由,李蔡和張湯只能看著事情僵在那裡。

這又是一個多麼重要的緩衝時刻,每個人似都在高速調整自己的情緒,都在尋求事情的轉機。

劉徹勒住馬頭,揚起手中的馬鞭,只要這一鞭子下去,汲黯的一隻胳膊大概就得廢了。可就在馬鞭即將要落下的時候,他被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給震撼了。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它平靜得如同水波不興的湖面,堅毅得像一塊站立的石壁,真實得使你無法迴避它的光芒。

多少年了,朝上朝下,君臣往來,劉徹只有從汲黯的眼裡才讀得出這麼多意味。

馬鞭慢慢放了下來,他在自問剛才的決定是不是有些草率的同時,一句寬容的話便說出口了:「好呀!朕很久都沒有見你發驢脾氣了,朕今天就給你一次機會,讓你把話說完。」

一聽這話,汲黯便感動了,他立即跪倒在地謝道:「謝皇上。」

劉徹甩了甩戰袍的袖子道:「剛看你的樣子,好像非要把朕拉下馬不可。你有話就直說吧!」

「臣斗膽啟奏,長安市令無罪,請皇上獨斬汲黯,民乃肯出車矣!」

「朕已恕你無罪,你站起來說話。」

汲黯站了起來道:「皇上,渾邪王一路東來,朝廷安排沿途各縣盛情款待,已是前所未有,以致令天下騷動,為何疲弊中國而以事夷狄乎?」

「這……」劉徹心中暗笑:真是個可愛的書生,他怎能深解朕的遠慮呢?就沖這點,就不與他計較了。「朕喜歡愛卿的率直,然此事牽涉到治國方略,愛卿……」

「皇上之言差矣。」汲黯此話一出口,在場的衛青和周霸大吃一驚,眼見得李蔡和張湯又要發難,卻又被劉徹攔住了,「朕已恕他無罪,索性就讓他把話說完。」

汲黯抓住這個機會,立即把最近明察暗訪所得消息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據臣所知,僅是京畿各縣因藏匿車馬坐當死者就達五百人,如此下去,百姓必怨聲載道,皇上亦失德於天下,臣為社稷計,故……」

汲黯說到這裡,李蔡就不答應了。他衝出人群,指著汲黯的鼻子罵道:「好你個汲黯,你瀆職敷衍,又為長安市令開脫罪責,皇上不予追究已屬仁慈寬懷,孰料你不知進退,竟敢妄言皇上失德於天下,分明欺君犯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臣也認為不可對汲黯姑息,亂了君臣之序。」張湯幫腔道。

衛青見剛剛平息的風波又險象環生,心想這些人到底要干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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