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瀚海染血淚雨飛

從他漠南戰後去見皇后的那一天起,他就一次又一次地承受了公主火辣辣眼神的灼烤。處在他這個年齡的男兒,與他的表妹一樣對異性目光極度的敏感。然從小就生活在舅父建功立業光環下的霍去病清醒地意識到至少在目前,他絕不可以對公主表示什麼,他不願意剛剛起步的事業因兒女情長而受到任何的干擾。

「公主!原諒我吧。」霍去病輕輕地收起寶劍和玉燕,藏進自己的行囊,回到案頭,他很快就沉入到受降的思謀中去了。

「還是皇上深謀遠慮。」霍去病反覆揣摩著皇上的口諭,就驚異皇上遠在京都,卻對前線的形勢洞若觀火。的確,在渾邪王身後站著的是匈奴單于和各個部落,因此,對他任何的和議抑或是投降的舉止都不能不有所防範,必須輔以強大的軍力方可有備無患。

剛剛被封為宜冠侯的高不識在慶功盛典後就回到弱水下游的營地去了。臨行前他曾經反覆叮囑,一定要緊緊盯住龜縮在和黎山谷的休屠王的軍隊。現在看來,還得把從驃侯趙破奴的軍隊擺到羌谷河的上游。對!還得將輝渠侯仆多的軍隊和公孫敖移交給自己的所部擺在正面,形成三面夾擊之勢,這樣受降可保萬無一失了。

霍去病抬起頭來,看了看西邊天際的殘月,對帳外喊道:「來人!傳從驃侯、輝渠侯和從事中郎前來議事。」

山坳里,一聲雄雞的啼叫,打破了黎明的寂靜。

誰也沒有想到,事情就在這雄雞一啼中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就在霍去病送走欽差、部署好兵力的第二天,渾邪王差使者送來了休屠王的人頭。

「大王已於昨夜殺了休屠王,捉拿了休屠王太子金曰磾,時刻準備迎接將軍的到來。」來使道。

「你且下去歇息。」霍去病立即找來仆多和李樺商議應對之策。

仆多道:「看來渾邪王這回是真的投降了。」

李樺道:「幾個月來,在我漢軍的窮追猛擊之下,渾邪王承受著來自單于和休屠王等各方面的重壓。而他的兒子又在我朝京都。殺了休屠王,至少表明了他降漢的決心。」

「諸位所言甚是有理。」霍去病盯著面前的人頭,「然古今戰例中亦不乏以苦肉計迷惑敵方的。因此,本將以為,我軍以不變應萬變,告訴渾邪王,三天以後在羌谷河畔受降。」

九月,隨著祁連山冰雪的封凍,羌谷河進入它的枯水季節,河水比之短暫的夏日小多了,但卻很清澈。如果不是經歷過河西驚鬼泣神的廝殺,沒有目睹那慘烈的畫面,有誰能相信這清清的河水曾經被漢與匈奴健兒的熱血染得通紅呢?誰能想到這黃色的土地上曾經橫陳了成百上千的屍體呢?

一切似乎都已過去,展現在眼前的是清一色的大漢旗幟,在秋風下映著燦爛的陽光。投降的匈奴軍雖然還沒有來得及換裝,可頭盔卻與漢軍一般無二了,只有帽盔下的眼睛表明他們的身體中依舊流著匈奴人的血液。

渾邪王率領他的裨小王、當戶和相等站在隊伍的前列,等待著霍去病的到來。

渾邪王很欣慰,在休屠王被殺、金曰磾被捉時,金曰磾的兄弟金倫與降軍站在了一起。他不但密報了父親和兄長的行蹤,而且親自縛了金曰磾,送到了他的營中。

這使他的舉止少了許多障礙。

時間剛過午時三刻,霍去病率領軍侯以上的軍官從漢軍陣營中走出來了,左邊是仆多,右邊是李樺,霍去病身著玄甲,腰束玉帶,頭盔上的紅纓把他青春的臉映照得分外精神。

站在對面的渾邪王卻發現,霍去病的身邊多了一位為他持槍的衛士。但他沒有多想,也許是軍威的需要吧!

再看看漢軍陣營,全都換上了嶄新的戰衣,一個方陣前面兩面旗幟,一面上書巨大的「漢」字,一面是「霍」字,把整個隊伍劃分成整齊的棋盤狀,一個個青春的身影肅然挺立,一匹匹戰馬頭顱高揚。這情景讓渾邪王從心底發出由衷的讚歎。

受降的地點選在距各自軍陣二十丈的空曠地帶。

渾邪王來到霍去病面前,行大漢禮節,肅然而又沉悶地道:「本王率領部下各裨小王、當戶,自今日起歸順大漢,永不反叛。」言罷,便將渾邪王的印信和旗幟雙手呈送到霍去病手中。

然而,就在渾邪王的手剛剛舉到半空的時候,「嗖」的一聲響,從匈奴陣營中射出一支利箭,扎在渾邪王的手背上,頓時鮮血如注。渾邪王大叫一聲「有刺客」,幾乎就在這同時,聽到一個聲音罵道:「你等強盜,侵我國土,滅我種族,殺我父王,此仇不報,更待何時!殺啊!」

渾邪王昏暈中聽出,這是休屠王子金倫的聲音,他情知自己受騙了,金倫是借他的手除掉了他走向太子寶座的障礙。

對面的匈奴軍隊立即騷動不安了。有的站在那裡遲疑徘徊,有的已經跟隨在金倫身後向漢軍發動衝擊。霍去病忙對仆多道:「保護王爺回營。」說完,他接過長槍,飛身上馬,朝迎面而來的裨小王就是一槍。兩人馬上交鋒不到一個回合,霍去病將他刺於馬下,被衝上來的漢軍擒了。

這時候,左邊的山谷里殺聲震天,埋伏在密林中的高不識率領大軍壓過來了。

靜靜的羌谷河水再也無法舒緩地流向北方,被漢軍砍下的叛軍頭顱順著河流而下,在浪花中洇出一團團殷紅的血渦。

匈奴叛軍在兵力對比懸殊的時刻,顯示出困獸的頑強和瘋狂。也許他們在跟隨休屠王子金倫做最後一搏的時候,早已斷絕了生存的念頭。面對越來越多的漢軍,他們毫無懼色。一位匈奴的都尉一連砍倒幾名漢軍後,刀刃被骨骼崩出了一個個的豁口,絕望中抱住一位漢軍的什長,從高坡上滾進羌谷河中;一位匈奴的千夫長刺倒一個迎面衝來的漢軍,喘息著爬上山坡,向密林邊緣跑去,卻被身後的亂箭釘在了一棵樹上,血順著松樹的虯枝,一滴一滴地流進腳下的泥土。

兩個部族之間的仇恨把腳下的土地燃燒得一片灼熱,金倫和他的部屬不但將復仇的刀舉向漢人,也舉向渾邪王部族的女人們,他們撕開女人們的皮袍,一手抓住曾養育了匈奴後代的乳房,一刀下去……然而,未等他從狂笑中回過身來,就被身後的漢軍從背後穿腹而過……

霍去病在為渾邪王和俘虜金曰磾殺開一條進入漢軍營地的血路後,已經回到了他的統帥位置。他站在一面高坡上,冷靜地觀察著戰場的形勢,並且不斷地讓從事中郎揮動手中的旗幟,向漢軍發出指令。

趙破奴一部按照指令,迅速地護送已經投降的匈奴軍離開羌谷河,向著祿福城撤去。

仆多率領他的部屬集中清剿留在河谷的叛軍。

到午後,匈奴叛軍漸漸不支,金倫重新調整兵力,留一部分士卒斷後,自己率領大部分人馬向著弱水下游逃去。

沒有走出幾里,就遭遇了高不識的阻擊。

望著從河兩邊土坡上衝下的漢軍,聽著驚天動地的喊殺聲,金倫明白中了霍去病的埋伏,倉皇應戰,沒用幾個回合,就被高不識取了首級。

高不識提著首級,勒住馬頭,朝著四面逃竄的匈奴叛軍大喊:「金倫首級在此。降漢者存,頑抗者亡。」

叛軍的百夫長、千夫長們見大勢已去,都放下了武器。

到夕陽漸漸地投入祁連山懷抱的時候,殺聲散去,河谷里沉寂了。

霍去病走向山坡,與高不識、仆多相遇在烽煙未盡的河川,望著留在河灘里、河水中的一具具屍體——這是河西戰役的最後一幕。

李樺告訴霍去病道:「這一仗下來,斬首八千餘。」

「現在降軍尚有多少?」

「號稱十萬。」

「人數並非首要,要緊的是河西從此將回歸大漢。」

抬頭去看,夕陽不知什麼時候已隱沒在祁連山背後,只把微弱的餘光留給散發著血腥的羌谷河畔。

匈奴軍終於在張騫大軍到達右北平長城外的前夕撤退了。

可戰爭的殘煙余火依然炙烤著他的心:一具具還沒有來得及清理的屍體,一面面被戰火焚燒得殘缺不全的軍旗,一陣陣撲鼻的硝煙嗆味,一片片被燒焦青草後裸露的土地,在張騫的眼前呈現。

連張騫坐下的戰馬也被眼前的慘烈所觸動,低頭吻一唇灼熱的土地,抬起頭看著遠方,從喉嚨里發出悠長的悲鳴。

哦!它一定是看到了血泊中的那個童稚少年的屍體。匈奴人的刀從他的臉上砍下,頭顱只剩下一半,隱約可見一隻仇恨的眼睛。

牲畜都懂得戰爭的殘酷,何況張騫呢?他不忍把目光停留在那張不忍卒讀的臉上,催動坐騎朝前走去,就看見李廣將軍的兒子、司馬李敢的身影。

從他披著征塵的戰袍,從那一張汗污的臉,從濺在戰馬轡頭上的血跡上可以想像,剛剛結束的這場廝殺是何等慘烈。張騫的心頭驟然地蒙上了一種負罪感:下官來遲了。

「老將軍呢?」張騫翻身下馬,上前一步拉住李敢的手,「下官來遲了。」

李敢的眼眶紅紅的,壓抑著複雜的心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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