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決戰河西馳萬馬

烏維與娜仁托婭雖然回到單于庭多日,但仍然被噩夢纏繞著,終日驚魂不定,而伊稚斜的心情也因此而跌到了幾年來的谷底。

六年前他用同族的鮮血染紅王冠的時候,曾嘲笑軍臣單于的窩囊,發誓要重振老上單于時的威風。可現在當他坐在單于庭內,聽烏維敘述霍去病掃蕩河西草原的情景時,禁不住心冷血虛。

他不甘於就這樣地敗在劉徹的手下,他要報復,他要以數倍的瘋狂洗雪河西的恥辱。

在元狩二年五月初的祭天大典期間,他要渾邪王和休屠王重整旗鼓,準備收復失地。並且他對左屠耆王和呼韓渾琊圍攻上谷不克,撤退到大漠的行為表示了極大的憤怒。

「不報此仇,誓不罷休。」伊稚斜扯下牆上的雙方形勢圖,準備將它撕碎的時候,就被自次王趙信攔住了。

「單于息怒,越是在這個時候,單于越需要冷靜。」

「難道就此罷了不成?」

「不!漢人能夠對我大匈奴實行避實就虛,我軍為何不能也來個避強擊弱呢?」

「什麼意思?」

「據臣派往上谷的細作報告,上谷太守郝賢因弄虛作假被漢廷治罪。雁門、北地和右北平自李廣奉旨回京後,其後任皆庸碌之輩,故我軍重心仍應在東線。」

議事一直持續到第二天黎明,伊稚斜嚴令左屠耆王和呼韓渾琊所部人馬星夜南下,向雁門、北地和右北平三郡同時發動進攻。

「踏破長安!飲馬渭水!」伊稚斜對各部落頭領和大王們大聲怒吼著。

但包括左右賢王、左右骨都侯在內的匈奴大臣們幾乎一無例外地感到了它的空洞和無望。河南丟了,從漠南撤退了,現在河西也危在旦夕。大家都預感到,匈奴人離開河西的日子也不會太久了。

伊稚斜現在最擔心的還是河西戰況,他不能確定渾邪王和休屠王的軍隊能否將霍去病逐出草原。而此刻,渾邪王與休屠王的軍隊已撤到了居延澤西岸。

傍晚時分,渾邪王沿著居延澤岸心事重重地散步。草原的暖風吹化了祁連山上的冰雪,它們匯成弱水奔騰的激流,這也正是居延澤碧水連天的季節。

在匈奴人心中,居延澤是太陽神和月亮神的浴池。每天,新浴的太陽從這裡冉冉升起,照耀著遼闊的河西草原。夜幕降臨的時候,它又是月亮梳妝的玉鏡,將千里銀波收入湖中。

可這一切,與渾邪王有什麼關係呢?他老邁昏花的眼睛掠過水麵,心早已飛到了千里之外的長安。

與休屠王丟失祭天金人相比,他有著更深的疼痛——他的兒子昆邪爾圖現在就在長安,他不能不為兒子的性命考慮。

這些天,他一直在想如何把自己對戰爭的看法說給休屠王聽,但休屠王滿腹的怨氣和對戰事的盲目樂觀阻撓了他的這個想法。

那是他們輾轉到居延澤的第三個夜晚,兩位大王不約而同地走到了一起,奶茶的濃香在休屠王的穹廬里瀰漫,馬奶酒也喝得當戶們印堂紅亮,但從遠方飄來的歌聲卻使這些草原的男人們眼眶發熱: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一位當戶將一碗馬奶酒灌進肚裡,狠狠地拍打著自己的胸膛,憤怒地叫道:「恥辱!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匈奴的男人不能保護自己的女人,還算男人么?匈奴的男人丟失了女人們心愛的焉支山,還算男人么?」

一位相拔出腰刀,割去了耳朵的一角,鮮血頓時順著耳垂流到脖頸。女奴拿了草藥為他療傷,卻被用力推開了:「匈奴的男人難道連護群的公狼都不如么?」

「大王!我們要打回家鄉去。」大家泛紅的眼睛都看著渾邪王和休屠王。

「大王,打吧?」

這樣的氣氛,使得渾邪王沒有勇氣將自己的思謀公諸於眾了,他起身整了整衣冠,然後匍匐在地,面朝東方,拜過太陽神和月亮神。他抬起頭時,已是淚光盈盈了。

「各位,失去河西草原,本王與各位一樣心痛,但漢人目前士氣正旺,眼下該如何禦敵,待本王與休屠王商議個萬全之策再做打算!喝完這酒,大家都散了吧!」

不一會兒,穹廬里就只剩下三個人,休屠王終於憋不住了,問道:「王爺今日說話為何吞吞吐吐的?」

「大王覺得這仗還能再打下去么?」

「為何不能?雖說漢人士氣正旺,可你我的實力並沒有大傷,只要重新振作起來,不僅可以奪回失地,還可以結束河西部落林立、各自為戰的局面。」

「太子以為如何呢?」

金曰磾抬了一下眼皮道:「據細作來報,漢將公孫敖正率領援軍越過賀蘭山,朝居延澤方向而來,霍去病有了公孫敖,無異於猛虎添翼。而我軍接連失敗,士卒談虎色變,未戰已經先怯了。再打下去……」

看著金曰磾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休屠王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未戰而先失其志,這還是自己的兒子么?他失望地看了一眼金曰磾和渾邪王,心中想:你們不是我大匈奴的雄鷹……

作為從軍臣單于時代走過來的部落首領,渾邪王親歷了漢匈和親帶來的福祉。而現在對他來說,切膚之痛是兒子做了漢軍的戰俘,他不願再打下去。

「王爺,太子,本王有一不得已而為之的主意,說出來,成則成,不成則廢。」

休屠王和金曰磾望著渾邪王,眼裡充滿了探求。

「為了使部族兄弟免遭塗炭,本王的意思,不如暫且降漢,待日後再作打算。」

「不可!」休屠王斷然地轉過身,眼裡頓時露出冰冷的凶光,「王爺怎可生如此之念呢?難道狼還被羊嚇破了膽?」

「可現在漢人是虎,不是羊。」

「哼!王爺是擔心昆邪爾圖吧?」

「你……」

休屠王在渾邪王面前站定,冷漠道:「王爺的這個心思在昆邪爾圖被俘時就已經生出了,只是今天你親口說出來,本王還是很震驚。」他「嗖」的從腰間拔出戰刀,慢慢從手上划過,「王爺如欲降漢,先得問問本王的刀答不答應!」

渾邪王臉色鐵青,一瞬間刀已出鞘,兩刀相撞,「當」的碰出火花。

金曰磾連忙上前分開兩人的刀:「父王且息怒,有話先好好說。大敵當前而先起內訌,必定人心離散,那我們就不攻自破了。」

休屠王這才怒氣沖沖地回刀入鞘,依舊一臉不屑:「是他骨軟志衰,賣主自保。本王才……」

金曰磾搖了搖頭:「伯父也是為匈奴百姓著想。不過,依小侄看來,目前尚不到走此路的時候。」

金曰磾一番話讓緊張的氣氛緩和過來。

渾邪王詫異道:「莫非賢侄有破敵之策?」

「小侄也是苦思冥想才得此一策。」他來到地圖前,指著居延澤東岸道,「霍去病遠途跋涉,意在速戰。七部落之所以傾覆,是因為毫無準備。因此我軍應採取疲敵之策,盡量避其鋒芒,迂迴輾轉。霍去病尋找我軍主力不遇,必然南歸,我軍就可趁機發起反攻擊……」

「笑話!漢人會聽你的調遣?」休屠王嗤之以鼻。

「即使漢人改變行軍路線,我軍也該努力避免與其遭遇,也不至於遭受重創。依本王看來,我軍下一步應向西穿過沙漠,在冥澤以東、小月氏以西集結,尋機出擊。」渾邪王頓悟道。

「伯父說得對!如父王沒有異議,那孩兒就下令了。」

「那就先這樣吧!」休屠王點頭同意。

大軍剛剛在這裡駐紮,又要開拔,這種飄忽不定、被追趕的日子何時才能結束?走出穹廬,茫茫一片夜色,渾邪王在心裡自問:「難道河西真的完了么?」

金曰磾從身後趕來,為父親的無禮表示歉意。

渾邪王笑道:「大敵當前,同心協力才對。此等小事,本王是不會掛在心上的。對了,你的軍令下了么?」

金曰磾點了點頭:「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霍去病一定以為我軍會順著弱水南下。」

「但願此行能給我們帶來一線生機。」

後半夜,聯軍按照金曰磾的命令,摘了馬鈴,又用蓑草裹了馬蹄,趁著夜色,悄悄朝西南退去。

居延澤的濤聲漸漸遠去,弱水河的浪花也淡出了渾邪王的視野,只有月亮冰冷的銀輝,在草原上映出它蒼老的、有些佝僂的身影。從山窪里傳來烏鵲凄涼的鳴叫,渾邪王的眼睛模糊了,他在心底呼喚道:「昆邪爾圖!你在哪裡?」

在渾邪王和休屠王的聯軍西撤兩天後,霍去病的大軍渡過居延澤,踏上了西岸草原與大漠的交匯點。這也許是天意,也許是將軍的共識,霍去病的行營就安在原來匈奴人的大營上。

步入中軍大帳,霍去病來不及歇息,就向先期到達的李樺問道:「公孫將軍還沒有消息么?」

「最後一次接到公孫將軍的急報是在四天前,從那以後,就沒有任何消息了。」

霍去病摸了摸牛糞的灰燼道:「匈奴人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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