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談笑帷幄定戰局

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十月十五日,夕陽將餘暉灑在長安城頭的時候,上谷長史終於趕到了京都。

一路上,他都在想見了衛青該怎麼說。

往年每一次進京,郝賢或者長史總是先到大將軍府,除了向衛青稟報軍情防務外,再就是敘敘舊情。

但今年不同,畢竟上計中有造假行為,這讓長史一想起來心裡就有些不踏實。

他在驛館安頓住下後,簡單地用了些膳,就直奔大將軍府。

衛青聽到稟報,忙將長史迎到客廳。

喝了些熱茶,長史先轉達了郝賢對衛青的問候,接著道:「郝太守有奏章呈送皇上,還沒有來得及送往丞相府。」

衛青道:「丞相近來有恙,署中諸事都委與御史大夫代理了。好在皇上有旨,中朝有事,可以直接面奏,長史且回驛館歇息,本官這就帶奏章到宣室殿面見皇上。」

「大將軍且慢,下官還有話說。」長史隨即將行前與郝賢商議好的租賦等事項一一稟告給衛青,「這些年上谷戰事頻仍,軍民疾苦,入不敷出。郝太守請大將軍在皇上面前奏明情況,希望朝廷能體諒一二。」

「哦!是這麼回事。」衛青沉默了好久沒有說話。

他也有自己的難處,依照朝廷制度,上計乃丞相職責所轄,中朝直接插手,不合規制,難免有人議論。

還有就是,代理丞相署理朝事的李蔡,雖說早年曾經跟隨他出征,有過顯赫戰功。但在入朝任御史大夫後,卻熱衷於應酬逢迎了。同朝奉君,心卻相隔了。

當然,衛青也沒有回絕郝賢的要求,在吩咐府令送客的同時,他說了一句話:「倘若遇到機會,本官自會說話的。」

「如此,下官代太守謝過大將軍了。」

離開大將軍府,長史便有了一種隱隱的擔憂。回到驛館,他反覆地摩挲手中的計簿,一時沒有了睡意……

戌時三刻,衛青已穿過北闕,來到未央宮宣室殿門前,他輕聲向守候在外的包桑問道:「皇上還在批閱奏章么?」

包桑努了努嘴,低聲道:「已經批完了,正和霍將軍在裡面談論兵法呢!」

「煩請公公稟奏,就說衛青有急事上奏。」

「大將軍稍待,咱家這就進去。」

看著包桑進了宣室殿,衛青便將腰間的寶劍摘下來,準備掛到劍架上。只見那上面也放了一把寶劍,不用說,那是霍去病的。

自從漠南之戰後,霍去病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與日俱增,只要有空,皇上就讓他待在侍中,閑暇之際,君臣談論兵法,相語甚歡。而一場漠南戰役打下來之後,讓霍去病成熟了許多,他對兵法有了濃厚的興趣,而且能夠結合自己的臨陣決斷,延伸發散,每每總有「新見」獻給皇上。

相比之下,衛青因為忙於署中公務,很少與皇上如往昔那樣沒有拘束地交談了。他心頭倒沒有什麼失落,只是羨慕年輕人那種生機勃勃的樣子。

想想自己,眼看就要進入不惑之年,心中就多了幾分焦慮。

人生苦短,時不我待,他已經在內心打定主意,要向皇上請求,親自統率三軍,出境與匈奴決戰。

衛青正想著,包桑便出來了,說皇上宣他進殿。

走進宣室殿,就聽見劉徹響亮的聲音:「卿之所言,乃朕之所慮也。我軍今後就是要深入敵境,寇可往,我亦可往!」

他看見衛青,就招了招手:「愛卿也快來聽聽,朝廷如若像霍去病這樣的將領多一些,何愁匈奴不滅?」

「承蒙聖愛,臣不勝感激。」

當著衛青的面聽到皇上的褒揚,霍去病心裡既高興又不安,生怕出了這殿門,舅父會指責自己過分得意,但衛青此時已經沒有心思去顧及這些了,他心中想的唯有上谷的戰事。

「陛下,上谷太守郝賢有奏章呈送,恭請皇上聖覽。」

劉徹打開奏章,瀏覽一遍,眼裡就掠過異樣的光芒,他高聲對霍去病道:「拿燈來!」

來到漢匈形勢圖前,劉徹的目光由東向西慢慢移動,最後停在河西,他回頭向衛青問道:「匈奴軍此舉意圖何在?」

「依臣觀之,匈奴進犯上谷,不過是誘兵之計,欲誑我軍進入漠南。」

「那依愛卿之見,這一仗該如何打呢?」

「臣以為匈奴軍必在漠南設伏,因此我軍不可輕進,我軍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仍可設伏於沽水兩岸,待敵撤退之時,我軍乘勝追擊,定可大勝。」

「哦!」劉徹又轉而向霍去病問道:「愛卿的意思呢?」

霍去病看了看衛青,目光中似乎是徵詢的意思。

衛青催促道:「皇上問你呢,看我作甚?」

「皇上,沽水一戰是匈奴難以忘懷的痛,必不會輕易重蹈覆轍。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倘若我軍進軍河西,必給敵以意外打擊。」

「愛卿快快詳細奏來!」

「臣捕獲匈奴單于季父羅姑比後,曾審問過他的當戶,據其供詞所言,河西以休屠王和渾邪王為主,有大小十數個部落。他們各自為政,只服從於單于,而相互之間卻常常結怨,而休屠王與渾邪王也以為,祁連山山高萬仞,終年積雪不散,飛鳥猶不能過,何況人呢?所以,我軍正好趁敵軍麻痹之際,出兵河西。」

「那翻越祁連山,愛卿以為可以嗎?」

霍去病道:「兵法云:『上下同欲者勝。以虞待不虞者勝。』而上下能否同欲,要在為將者的謀略。只要我軍戮力同心,勝券在握矣!」

「愛卿能不能再說得詳細些?」

「如若臣此次入河西,必先擊分散衰弱之敵。據張騫大人言,河西金城、令居一線,以烏盭山分嶺,共有五個部落,皆彈丸之地,我軍倘能越過烏盭山,定能初戰大勝,震懾敵酋。繼而向西北進發,則能力克渾邪王和休屠王之軍……大軍所過之處,降者存,而抗者誅。」

「卿之所言,正合朕意。河南之戰我軍避實就虛,驅逐了白羊人和樓煩人,新辟了朔方郡。所以打下河西後,大漢亦要在此設郡,治理眾庶,修道明法,以圖長治久安。」

劉徹的一番話,讓霍去病茅塞頓開,打仗的思路也更加清晰。他轉臉去看衛青,卻見他皺著眉頭,沉默不語,便打住了話頭,等待舅父的陳說。

可衛青很是為難,他不知道該怎樣表達此刻的思緒。

他的心思還在上谷。從李廣到郝賢,許久以來,上谷作為與匈奴對陣的前沿,為朝廷的安定付出了巨大犧牲,而郝賢的艱難和不易,衛青心裡最清楚,隨著皇上將戰事重心轉向西線,就意味著上谷軍民將要付出更大的代價了。

在若明若暗的燈火中,衛青彷彿看見郝賢憂鬱的眼神,他覺得不管皇上做出怎樣的決定,他都有責任說出自己的擔心和憂慮。

「皇上聖明。進軍河西確為克敵之上策,然而……然而這樣一來,上谷必不堪重負了。」

「這個朕明白。」劉徹撩了撩衣袖道:「朕正是要郝賢拖住左屠耆王,為河西之戰贏得失機。」

「不過據臣所知,上谷近年來由於匈奴的不斷進犯,農商蕭條,租賦薄微,用度不濟,長期堅守,恐怕……」

「愛卿多慮了,朕會讓大農令和計相妥善處置的。」

劉徹人到中年,略顯發胖的身軀在燈影中晃動:「請愛卿轉告郝賢,只要他能將左屠耆王拖住三個月,朕就益封他兩千戶!」

衛青還想說什麼,卻被劉徹打斷了:「兩個月前,張騫出使西南夷的時候,就在這個地方朕曾對他說過,既然大月氏、康居等國的臣僚喜歡大漢之物,何不以之賄賂其朝野,等他們歸附之後,再施以教化,如此則可廣地萬里,威德遍於四海。朕今日就是要告訴二位,對河西的用兵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朕還要他們歸順大漢,共享華夏文明。」

衛青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皇上要派遣張騫再赴西南,為什麼要用上谷的犧牲來換取河西的戰局,他那顆博大的心不僅擁抱著腳下的五色土,也擁抱著天下九域。

他覺得自己此刻唯一的選擇就是抓住機遇,讓皇上准許他作為出征河西的統帥:「皇上,臣願率領大軍,兵出隴西,收復河西。」

幾乎就在衛青說話的同時,霍去病也向劉徹請戰:「請皇上恩准臣率軍進擊河西!」

「你摻和什麼,還不退下?」衛青不悅地看了一眼外甥。

可劉徹笑了,霍去病身上散發的虎虎生氣,讓他想到了很多,唉!天若有情,讓人永遠這樣年輕該多好。

「愛卿當年率軍打仗的時候,不是也還年輕么?若是朕當初瞻前顧後,還會有今天的大將軍嗎?」

衛青有些不好意思道:「臣不是這個意思。臣只是想說,去病僅經歷漠南一戰。雖戰功赫赫,畢竟剛初試鋒芒,尚需歷練。」

冬夜淡淡的月色在殿外鋪出碎銀般的清波,偶爾有寒風穿過,顯出幾分清冷,但兩位將軍的請戰卻讓劉徹強烈地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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