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恃威聯姻一廂願

陽石公主一腳踏進椒房殿,衛子夫就問道:「怎麼現在才回來?」

「宮中路長,孩兒是與表兄走著出去的。」陽石公主回道,便向母親告辭。衛子夫攔住了她道:「你先坐下,娘有話要對你說。」

陽石公主就有些納悶,她和霍去病剛出去的時候,母后的臉上還呈現出舒心的笑意,怎麼剛過了一會,就流露出不易覺察的憂傷呢?

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吧?

也許是太累了,要不就是哪個宮娥犯錯惹得母后不高興了,要不就是那些妃嬪、美人間永遠扯不清的糾葛。唉!皇宮深苑究竟有什麼好?自己若是個男子,絕不會被這些枝枝蔓蔓纏住手腳,早就像表兄那樣建功立業去了。

衛子夫從果盤中拿起一個橘子,剝了皮,遞到女兒手中道:「這是南方送來的貢品,嘗一嘗吧!」

陽石公主接過橘子卻沒有吃,而是問道:「母后,不知留下孩兒有何教誨?」

「據兒就要立為太子了。」

「這是朝野盡知的事啊!」

「你舅父作為重臣,註定是要擔負起保護太子的重任。」

「這個孩兒也明白,除了舅父,沒有人能擔此重任的。可這與孩兒有何關係呢?」

「兒啊!」衛子夫將身子往前挪了挪道,「你姑母前日來宮中提親了。」

「提就提吧!」

陽石公主沉浸在剛才與霍去病相約騎馬的興奮中,壓根兒就沒有將這件事與自己聯繫在一起。

「以姑母的地位,加上舅父身居要職,只要她願意,公卿們一定會趨之若鶩的。」

「可她……」

「她怎麼了?」

衛子夫長嘆一聲道:「可她卻偏偏看中了你。」

「什麼?」陽石公主覺得很好笑,也很不可思議,甚至有些滑稽。

她都十四歲了,可衛伉才六歲,陽石公主笑得前仰後合,捂著肚子喘氣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跟孩兒提親,這不是笑話么?」

「兒啊!你聽我說。」衛子夫提高了聲音,陽石公主的笑聲戛然而止,吃驚地看著母親。

「長公主雖與你舅父是夫妻,可她更是皇上的姐姐。太后臨終遺言,要你父皇善待長公主。她如果執意要定這門親事,你父皇也是無可奈何的。」

「不!女兒說什麼都不會同意的。」陽石公主眼中溢出的淚珠兒滴在衛子夫的手背上,熱辣辣的。

衛子夫捧著陽石公主的臉,一時間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找不到個頭緒。她現在唯一能夠告訴女兒的,就是要全力維護太子的地位。

「倘若你姑母在太子這件事情上鬧起來……你一定不願意看到娘就像當年栗姬那樣,因為拒絕了阿嬌和劉榮的婚事而被廢掉吧!」衛子夫說著,眼淚就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母女倆的淚就流到了一起。

陽石公主從母親身邊站了起來,擦去腮邊的淚水,咬了咬嘴唇道:「孩兒知道母后的難處,孩兒也知道據兒立為太子意味著什麼?可是,母后……孩兒也不願意拿自己的婚姻當兒戲。姑母要是逼得急了,孩兒就向父皇提出,遠嫁匈奴,永不回長安……」說罷,她就向衛子夫告辭,回自己的殿去了。

「蕊兒!」衛子夫追到殿門口,看著女兒在一群宮娥和黃門的簇擁下遠去,心裡像一下子被人掏空了似的,「這孩子,這是怎麼了……」

衛子夫神情有些恍惚,對春香說道:「扶本宮進去,本宮有些累了。」

她正待轉身,卻見從未央宮來的黃門進來道:「皇上口諭,宣皇后與皇子到滄池見駕。」

長樂宮與未央宮,一個坐落在長安的東南部,一個坐落在長安的西南部,兩座宮城佔去了都城面積的三分之一,它們中間隔著一條安門大街,從東宮到西宮,要橫穿大街和漫長的復道。等到衛子夫乘著轎輿趕到滄池時,劉徹早已在那等著了。

「今日朕心中有些煩悶,就是想與皇后單獨在一起說說話。」說著,劉徹便讓包桑帶幾位黃門陪著劉據乘一舟,而他與衛子夫登上另一舟。臨上船時,劉據卻不依了,他甩開包桑的胳膊,跑到劉徹面前撒嬌:

「孩兒要和父皇坐一條船,孩兒還要向父皇背誦《論語》呢!」

衛子夫一把拉住劉據責備道:「聽父皇的話,坐到後面船上去。」

可劉據根本就聽不進去,執意要上劉徹的船。劉徹的臉色就嚴肅了:「你將成為太子,還如此放縱,將來如何擔得了大任?」

劉據想靠哭鬧實現自己的要求,可當他看到劉徹一臉的威嚴時,哭聲硬是憋在喉嚨里出不來了。

其實,在劉據童稚的心中,太子還只是一個十分模糊的概念,他還無法理解這是一件關乎王朝存亡繼絕的大事,但父皇的嚴肅使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樣。

「殿下!走吧。」包桑一邊勸說,一邊拉起了劉據的手。

劉據回頭看著母親,極不情願地挪動著腳步。那樣子衛子夫看在眼裡,心裡很不好受,轉過臉輕輕地擦了擦眼角。

劉徹心中就有些不悅,低聲道:「如此柔腸軟心,豈能帶好太子?你就是少了些太后當年的剛強。」

「臣妾明白了,皇上也是為了據兒好。」

此刻,衛子夫與劉徹並肩站在樓船的甲板上,他們望著一泓池水,碧波蕩漾,晃晃悠悠地映出環岸垂柳和宮闕的倒影。霧靄如紗,環綠繞翠,彷彿這船是在雲彩間穿行。

有幾隻燕子在柳枝間穿梭,那怡然自得的樣子引起衛子夫許多念想。人如果能像這燕兒一樣,無拘無束地在天地間飛翔該多好,既不用處處顧及許多的關係,也不會讓宮廷的禮制將個人的情感束縛。

衛子夫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劉據的船。她明白了,皇上今天這樣安排,分明是要傳達一個信息——劉據作為太子已成定局。這意味著他將獲得一個獨立的環境,不可能再像往日那樣在母親面前撒嬌了。

看看!就連陪皇上游湖也與社稷大計糾纏在一起。衛子夫默默地想。

劉徹忽然問道:「朕是不是老了?」

「陛下說哪裡話?陛下現在正當盛年呢!」

「朕忽然發現,近來總喜歡想起那些過去的事情。」

「是不是衛青他……」

「他身為大將軍,向來穩重老成、謙恭自律。作為外戚,他能做到這個分上,已經很不容易了。比起朕的舅父,衛青強多了。」

「老丞相已薨殞多年,皇上怎麼想起他了?」

「朕是因為立嗣油然想起了當年登基之時,太后曾對朕言說過,安天下者,竇、田、王也。朕依照太后旨意,以田蚡為太尉。朕只知道他平日不注重個人修為,喜歡拈花惹草,與竇嬰爭寵於朝,卻不料到他會與朕離心離德,竟然在淮南王面前詛咒朕無後。」

船行到湖心島附近的荷花旁,轉了一個彎,朝拱橋下駛去。

劉徹轉臉看了看身邊的衛子夫,見她聽得很專註,於是不無傷感地繼續道:「若不是淮南案發,朕還一直蒙在鼓裡。」

衛子夫是何等聰明的女人,她立刻意會到皇上在這個時候,專門提起田蚡與淮南一案的糾葛,絕不僅僅是發對往事的感慨。

「前車已覆,後未知更何覺時!」皇上這一番往事追憶,彷彿一通驚鼓,讓她對自己眼下的處境有了更明晰的自醒。

衛子夫向皇上身邊靠了靠,那臉上的溫柔都化為了一種理智:

「皇上一番話,讓臣妾驚鼓明心,警鐘盈耳。臣妾也以為,朝中諸事,外戚當率先垂範。他們只有建功立業,盡忠竭命之責,而絕無恃權弄威之由。」

「皇后能這樣想,朕甚欣慰矣。」

「河南大戰後,皇上對衛青賞賜甚重,恩及三子;漠南一役,皇上又對去病賞賜甚重。臣妾聞之,甚感不安。誠恐他們不能一日三省,而惑於功勛,貪於利場。臣妾先後傳衛青和去病進宮,嚴加訓示,要他們嚴於自律,絕不可恃權弄威,橫行朝野。」

衛子夫的話讓劉徹隱隱地生了感動:「朕的姑母和姐姐若能如皇后這樣想就好了。」

衛子夫沒有回應劉徹的話,她信守進宮時就抱定的信條,既不為自己的親人在皇上面前說情,也不在皇上面前說別人的是非。

這種夫妻間家常式的話語,像一爵含著甜味的酒釀,緩緩地流進血脈,不知不覺地化解了前些日子因為長公主的插手,皇上對衛子夫產生的心結。

可當皇上提到長公主時,衛子夫剛剛明朗的心境又轉暗了。的確,長公主把一個十分棘手的難題擺在她的面前。她知道如果這件事情處置不好,她往後的日子就更不能安寧了。

劉徹的眼睛不經意地朝後看著,只見劉據的船隻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緩緩地跟在後面。

劉據早已忘了剛才登船時的不快,聽著包桑講著逗樂的笑話,發出咯咯的笑聲。

唉!真是個孩子啊!劉徹收回慈愛的目光,卻見身邊的衛子夫有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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